第16章(第1页)
他微微一怔,露出玩味深浓的笑:“你究竟明白多少了呢?”
她眼里流转出几分鄙薄与悲悯:“白夜是你的人。他是听了你的命令,才到西国去找我。也是他听从你的指令,把醉心散的方子传到西国那些受命找寻良药的医官耳朵里,然后再故意在我面前挑明,好令我对杀生丸疑心。奈落,白夜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你把他牵扯进来,为你做那些下作的勾当,你真下得去手。”
他的笑意更浓,眼中带着赞许:“不愧是桔梗,在那样的心智状况下,还能把事情看得这么清楚。没错,我就是残忍,我就是不择手段也要夺你回来,哪怕是一个行尸走肉、形同活死人的你。”
他边说边收起扇面,面孔渐渐被阴翳扭曲得狰狞:“只是,桔儿,你别想错了,这虽是我设的计,他杀生丸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他是被蒙在鼓里的吗?他不可能不清楚醉心散的药力,他也想要你服服帖帖,要你心甘情愿任他摆布。”
她冷哼一声,长剑横举:“废话少说。好久没有与你比划了,不知师哥愿否赐教?”
“能再听你叫我一声‘师哥’,此生无憾了。”他洒然一笑,龙吟刀已然在手。
他们彼此都再不留情。龙吟鸾音曾无数次交锋过,却从未这回,这样接近生死。
最后那刀光火石的一瞬,刀架上她脖颈,而剑抵上他胸膛。
她仰头闪避,分明看见龙吟在划上她咽喉的一瞬硬生生偏转了刀路。
她心中有过微小的颤动,手上的动作却没能慢下,下一瞬,鸾音穿透他前胸直没至剑柄。
她终是比他狠得下心。
在他倒地咽气之前,他一直凝望着她,没有说任何话。
她冷眼静静望着地上男子的尸首,然后从他胸前拔出鸾音折断了剑刃。
曾经威名远扬的白灵三神器,终是在他们最后的主人相残的局面下,消隐踪迹。
桔梗刚回到西国军营,就有人来报,说白夜被带走,要以通敌欺君重罪处死。
“据说他不仅是东国的奸细,还曾用有害的药方欺瞒国君。殿下这可真动气了,说是要即刻行刑。灵将军,您……要去劝吗?”
她静默地立在那里。原来他亦早就发现了。有什么事能瞒住他的眼呢?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截去了奈落的战书,知道她今晚会离开军营?他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要把内忧外患一并铲除,还可将醉心散的事推得干干净净?
“他做事都有他的目的,为着他的利益和野心。”桫椤的声音回响在她耳际。
她觉得她从没这样真切地看明白过。寒冷一波又一波击打在她心头。
她机械地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指甲死死嵌入掌心沁出血来她全然不觉。
东征凯旋而归后,他再一次问她愿否嫁给他。
“与北国的战事必然是苦战,会拖上多少年都是未知。”他头一回这样坦率,“我不想等。”
她说,好。
他同她一道看宫人呈上的新制的嫁衣,抚摸着锦缎金丝她哭了。他揽过她纤瘦的身躯,不知何时起她变得这样瘦弱,好像他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她腰肢颈项。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就已双双躺倒在床榻上了,他轻轻捧过她的面颊亲吻她的泪痕,解开她衣襟盘扣她没有反抗。
温香软玉的触感,她莹润臂膀环绕过他肩背。他拥吻着她,明白此刻他已是完完全全拥有她了。她是他的了么?他茫然地想着。她是那样的顺服,无声望着他的眼睛里是只有他的。那双安静的仿佛晶石般的眼睛,那柔软的几乎脆弱的双唇,那披散在他们身上的柔长黑发。
他有关她的最后记忆,是在那一片凌乱狼藉的床帐里,她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次日他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
她就在一夜间消隐了踪迹。气息、痕迹,那些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想不出,前一天夜里在他怀中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
她是否真的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的?她是否当真像婴孩一般痴痴地凝望过他?
那些缱绻中的温柔,萦绕她发间的馨香,还有她伸出手指触碰他额前月纹,她的鼻息落在他脸上仿若轻纱的感触。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要在他们结束亲热前那样痛彻地哭泣。她知道从此以后就是诀别了。她是不是在他褪去她衣衫时就已经决定了要离他而去呢?
他不得而知了。
那之后对她来说是渐行渐远的长路漫漫无穷。她先是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躲避着他派出去找她的人手。后来风声渐渐过去,她从坊间巷议里听闻他如今在全力准备攻打北国。再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她逡巡徘徊间竟又回到了白灵山,便在那里待了相当久的一段日子。空荡荡的佛寺早就人迹全无,青芜杂草占据了庭院大半角落。那株她曾经同奈落驻足其下的梅树,到了时节却还能开花。
在那里,她就算妖毒发作也不会伤到任何人。她从混杂着血泪的噩梦中惊醒时,也不会有谁陪在她身侧。
她确信她曾在西峰崖看到过桩,她黑纱黑裙,发着啼笑皆非的声音,跌跌撞撞却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她看见她竟是满头华发了,掐指细想,上回在此处与白灵众人对峙的情状历历在目,却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漫长的岁月。时间缓慢到仿若静止直至山石都化为尘埃。
陷进时光的缝隙,任凭她如何兜转,都再也无法前行。
她终是明白,在流转的时年里,纵使世事如何变迁,都与她无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