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2页)
渝城人于是有了“跑警报”的说法——听见警报声的时候,无论是作甚么,男女老少都放下关注着的一切,往防空洞里避难。
时运不济的时候,庆昌班正演着什么戏码,京胡的乐声就会猛然被漫天动摇的声响撕碎,于是台上的角儿们带着满脸的胭脂水粉,同样往防空洞里跑——有辱斯文!路上碰见北方大学的民俗学教授,他推了推小圆眼镜框嘟囔。
柳方洲和杜若苦笑着对视。两个人浓抹着妆,脚上甚至还蹬着厚底靴与花绣鞋,一对戏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站在防空洞昏黄的灯光底下。石头砌起来的墙壁湿漉漉地泛着露水,上面大字标语写着“抗争大于天”。
“洪珠师父那次安慰我们的时候说,戏比天大。”李叶儿仰头看着标语,勒出来长长吊吊的丹凤眼眯了眯,说。
戏比天大。如今他们把戏唱得零零落落,就要来避难。
“戏比天大,可是命比戏大。”道琴坐在墙边的防洪麻袋上,因为晚上的雾气打了个哆嗦。
“都悄声些。”柳方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杜若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拿手帕垫着脸上的脂粉,靠在柳方洲肩头睡着了。
为了胸腔里的一口气,现在谁都没什么规矩或体面。洪珠说过的“戏比天
,也在这艰苦的岁月里慢慢地回响着。
快的时候,则是因为庆昌班一众人的相互扶持,同心共守。
从京城一路漂泊到如今,勉强能在宝圣戏园安身,也算是有了在渝城谋生的资本。日子过得久了些,他们也对宝圣小楼产生了些许依恋。
渝城风物与京城大不相同,饮食辛辣可口,气候朦胧多雾,建筑依靠山势层层叠叠,景色动人。
只是哪里都比不得他们曾经的泰兴胡同。
来年清明的时候,众人在后门边的角屋里为项正典立了牌位,黑漆笼龛里摆着他生前惯用的盔头与靠衣。
有时道琴从后街买回来什么点心吃食,会在供桌前也放一碗,油光光的豌杂面还记得要撒满了他爱吃的香葱小蒜。杜若随着节令莳花养草,也常常换着供瓶里的鲜花清水。
曾经失去手足朋友的、钻心透骨的痛苦也许会随着时间松缓些许,剩下的人就算是向前看,也难以忘怀曾经的同伴。
这并非是软弱怯懦,只是过去的一切铸就得太过圆满,瓷器一样泛着白光。
就算战争变故将这圆满的一切无情跌碎,剩下的人被碎瓷片扎了满手满眼的血,还是要将它尽力修补起来。
庆昌班的几个人再一次在宝圣戏园商议起事务。他们所有人对这些事情都已经十分熟练,戏台上下都安排得妥当。
“要排演《玉堂春》的话,还差两个‘三堂会审’这一折的老生。”道琴挠了挠眉心,“现在渝城的戏班零零落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
“要老生的话……”柳方洲把手里的密信折起来,“我这里接到消息,有个曾经大名鼎鼎的坤生,是可以来合演。”
“谁?”道琴咬了口米花糖问,“身法够不够漂亮?名气够不够大?”
“曾经喜合班的唐流云。”柳方洲也从他的纸袋里拿了块米花糖,“可还入得了乌珠勒管事的法眼?”
自然是唐流云。她在港城沦陷之后,为了救亡工作而四处奔走,辗转各方。她最新一封写给柳方洲与杜若的信里讲,组织让她到后方来监理信息流转的事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