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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富贵勿相忘,放心吧,哥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傩面下分不清神情,但展颜也是个爽利脾气,小黄门见她如此上道,就让马夫驾车,直奔紫云楼去了。
紫云楼有不少皇亲国戚,展颜一下马,就看见了温兰殊。她听说过温兰殊的名声,这人跟皇帝关系不错,人也特好,昨晚遇见她在外面唱曲儿也没有发难,所以展颜还挺喜欢他的。就是那对面丰神俊朗的郎君,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应该是个将军?
她只知道这些贵戚大多都有各种各样的关系,盘根错节的,她谁都不认得,只认得温兰殊。如果不是她自荐,说自己会唱曲儿,只怕这种人连见都见不到,平时只有吃人家车后烟尘的份儿。
想到这儿展颜就紧张了起来,心脏咚咚狂跳,原本背好的唱词也忘了几句。她提起裙摆走着走着,又从前襟里掏出纸条,反复默念数次,最终汇入乐工人群。
几个琵琶女簇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同道中人来了,就招呼她过来,“这位妹妹,你是要登台唱曲儿的吧?”她们把展颜拉去了后面准备的屋舍,里面尽是表演要穿的衣服,不过展颜都换好了,现在她们换,她在一旁看着,等待几个年长姐姐的安排。
“待会儿这阙结束了,你就可以上去。注意,你不要走太近哦,每句唱词要走的步数都是不一样的,我们表演的地方,在紫云楼正殿,你要是走太远,走到几个追兵面前,就没得演啦。”琵琶女把自己的琵琶放在一边,跪坐在妆镜台前,熟稔地化着妆,“然后你不用把面具取下来,就这么戴着,等我们弹完琵琶,就可以行礼退下来。”
展颜嗯嗯啊啊点着头,环顾四周,不禁被锦绣珠玉惑了心神。
天爷啊,这也太好看了吧?她摸着缎子,连呼吸都忘了,满眼都是最华贵的绫罗绸缎,这样一来,不免眼界局限,她轻抚鳞次栉比的锦缎华裳,忽然摸着摸着,摸到个实心儿的。
展颜一抬头,刚好对上一双深邃发棕的眼眸,那人抬起眼帘,眼睫毛又长又密。
展颜觉得自己有点冒犯,双手举起作投降状。“对不起哦姐姐。”
“姐姐”:“……”
周围几个琵琶女俏丽一笑,但也不多说,展颜吐了吐舌头,又觉得不大对劲,“这位姐姐为什么戴风帽啊,她也得跟我一起演戏么?不对,既然要跟我一起演戏,为什么不戴傩面呢?我们都戴傩面的呀。”
“他是弹琵琶的。罗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快休息一下,一会儿要上场了。”琵琶女三两下,差不多把妆容拾掇好了,就站起来调弦。周围几个还没上妆的就坐了下去,几个人各干各的,忙忙碌碌,调弦的调弦,擦乐器的擦乐器,人手一本乐谱,各有不同。
展颜一个字儿也看不懂,只能抱着双臂看钟少韫,“姐姐,你都看得懂,你还会弹?”
钟少韫点了点头,没说话。
其实展颜挺喜欢这种安静不说话的氛围,她觉得很畅快,这次无论成与不成,能交到几个朋友也不错,要是能有幸跟这些人一起吹拉弹唱,那可真是善莫大焉,不用再被人说鬼哭狼嚎。
有些人觉得吹拉弹唱登不得门面,乐工再贱不过,可展颜不这么想,她只觉得,这些听了舒心,为什么要把舒心的事儿说那么下贱呢?人享乐跟犯天条似的,她就是喜欢金银珠宝喜欢唱曲儿,碍着谁了?
周围乐工互相交流着待会儿的站位,立部伎和坐部伎的位置不一样,所负责的部分也不同,这些展颜都听不懂,钟少韫走了两步上前,大致听了自己负责的部分,就又退回来了。
展颜也细细听了下,她的唱段不多,那场戏主角是赵云和刘备,她一个女中枭雄,负责的也就只有善后工作——呵退追上来的吴兵将领,仅此而已。
话越少越不容易出错,展颜估摸着,自己出场还不到半刻钟。不过她也不灰心,有机会就好了,还嫌弃什么?她拉着钟少韫的衣袖,“姐姐,你是不是很会弹琵琶啊?”
钟少韫又是点头。
“好厉害,我不会弹,只会唱。不过我跟拍子很厉害,有些唱词,我听两遍就会唱,还会跟着你们的拍子走,义父说要给我改名黄莺儿呢。”她自夸起来整个人神采飞扬的,丝毫没有被自己的身世影响,“姐姐,你看起来不大开心啊,你都那么厉害了,会弹琵琶,怎么连句话也不说呢。”
展颜大概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不开心,她一直都能找到自己和别人的长处,逢人说项,日子再苦,让她一过也是甜的。钟少韫看了她两眼,二人互不理解,他只能摇头,不想多言。
“姐姐你不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有人欺负你了?也对哦,姐姐你这么柔弱,要是有坏人欺负你,你肯定也打不过。哎,我要是厉害点儿就好了,我给你撑腰!”
“呃。”钟少韫按捺不住,心想自己要是再不说话,这姑娘要叽叽喳喳说好久,“我不爱说话。”
“哦,是哥哥啊。”展颜那一刻恨不得扎进衣服堆里,“没事,这样好看的哥哥我第一次见哦。”
钟少韫调琵琶的弦,盘膝而坐,琵琶横放着,上面的螺钿精美无比,展颜目不转睛。
真是深藏不露,早先知道皇帝喜欢听曲,又因为母亲是乐伎,因此还特意在紫云楼聚集歌妓,闲来无事就填词度曲。皇帝对乐伎很大方,给钱毫不含糊,大家也都很喜欢出演,在皇帝面前刷脸熟,以后飞黄腾达啊。
这次是乐班子心血来潮排练的曲目,俚俗乐曲第一次搬上大雅之堂,众人听宦官传召,知道要上场了,纷纷站起身排成两列,展颜迅速戴上面具,和比她高一个头的钟少韫站在一排。
“哥哥很紧张?没事的,平常能弹好,一会儿肯定也行。”展颜虽这么说,自己却紧张得不得了,止不住呼吸。
钟少韫倒是很冷静,看起来更需要安慰的是展颜。他抱着琵琶,穿过连廊,青松翠柏,丛菊盛开,灿烂如锦,五颜六色什么都有。
他们不能进正门,现在还早,贵人们短暂用过午膳,还在午睡,于是他们只能在隔间里,小声交谈,不能发出声音来惊扰到别人。
钟少韫站在门口遥遥远望,紫云楼地势较高,前面又有汉白玉做的平台,自此处向外望,能看见长安坊市。
一切笼罩在如织苍烟中,展颜蓦然感觉,钟少韫好像一直都怀揣心事,不然为什么不说话又不理她?她有些懊恼,低头背着自己那几句词,这一天很快就打发了,钟少韫像是石化了一样,比石窟里的佛像还安定。
临近傍晚,宫灯次第亮起,宦官带着他们入席,他们分坐在屏风后,展颜刚好能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席间贵客。
此刻满座寂然无声,展颜偷偷凑近缝隙,如此一来,能看的人就变多了。等等,她好像看出来钟少韫在看谁——
是温兰殊旁边的那个郎君。
卢彦则和温兰殊在一侧的胡床处有说有笑,偌大的桌案空置,因此氛围还比较活跃。至于长公主李可柔,临轩把酒,时不时看两眼胡床。
不过一会儿,皇帝身边的宦官先来一旁侍奉,紧接着光禄寺的人捧着珍馐美食走入,桌案基本都摆满,这些人纷纷退下,在场所有人都噤声不语。
李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众人躬身行礼,这种环境下不需要太过隆重的礼节,李昇只抬一抬手,他们就又各自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