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第2页)
质明一边说一边摆手,也没注意身后有一头鹿踱着步子走过来,嘴一伸,就叼着她长长的头发开始嚼。
“什么东西——嘶!”
岚愣了一下,便也闷闷地笑起来。
翌日,慈幼坊。
收养孤儿的洞天安置在树冠层的深处,白天的桑叶还好,到了夜里,月桂叶的香气就比别处要浓郁一些。这里的孩子身上都香香的,有的时候比质明自己身上的草木气息都要浓郁。而这处洞天的枝叶也比别的地方垂得低一些,想要攀爬或者嬉戏都很方便。
要是哪个调皮孩子不小心从树枝上摔下去了,被接住的速度也很快。在慈幼坊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看来,桑桂就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亲近质明理所当然。
而小孩子看人多半都带着点直觉系,这一点即使是长生种的孩子也一样。另一方面,生存环境越是恶劣的幼崽,在察言观色和探查危险上就越有天赋,很不幸,圆峤的孩子们很多都有这种天赋。
当发现质明一整天都在慈幼坊没有离开,连公务都是在这里处理之后,即使是年纪最小最迟钝的孩子也能懵懵懂懂明白,这里似乎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更遑论那些感知虽不敏锐,但危险嗅觉拉满的大人们。他们仍然不动声色,但其实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下一瞬就能掏出武器。
金人叛乱才完全镇压不久,这些工作人员多半都是从战场上下来,养成的战斗习惯还没有被平和的生活消磨。质明对他们做了个手势,他们才慢慢镇定下来。
阳光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巨树的枝叶窸窣,现在的仙舟人很熟悉这样的声音,这是庇护他们的巨木正在改换生命形态,这象征着白日的远去,夜幕的降临。而今天这种声音增加了更多的提示,比如一场烟火的开始,或者一场狩猎的序幕。
即使如今被投入恒星也不会消亡,质明也不太喜欢火——笑话,树怎么会喜欢火。但烟花这种量级的小东西还不至于让她感到不愉,如果这小东西还能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注意不到那些限制级的画面,那就更功不可没了。
只是可惜了好好的节庆,枝蔓悄然生长时质明散漫地想着,大过节的都在折腾,自己不安生也让别人不安生,究竟图什么呢。
圆月升腾,月桂的香气逐渐浓郁,质明八风不动地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朱明花鼓戏。抓着质明袖子的孩子正是前几天的小代表,她乌黑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质明,台上的动静也没能吸引她的注意。
“要放烟花了哦。”质明温声提醒着。
小小的女孩儿把脸埋在质明的袖子里,在那些深色的萱草花纹上蹭来蹭去,也不说话,就蹭。
质明悄悄地问:“流花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小姑娘垫着脚,贴在质明耳朵边上:“有坏东西。”
“真聪明……那这么聪明的你,应该也明白为什么要看烟花,对不对?”
流花很用力地点头。
质明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遮住了她的耳朵,让她去看月亮也在的天上。正是燃放烟花的时刻,次第的轰鸣和火光喧嚷起来,点缀星子的夜空瞬间被各种各样的火花铺满,灿烂一瞬而后消弭。
相比之下,藤蔓绞紧人体,花枝刺破皮肤,只能发出半声的哀鸣,实在是无足轻重。
月桂清苦微辛的香气越发浓郁了,压下了丝丝本就不明显的血腥味。
下次要是非要逼着人在过年的时候动手,她就连夜杀到这家洞天把他本人剥光了吊到封云驿大门口,让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看看是谁过年都不消停。反正仙舟人耐造得很,挂到正月十五再放回去过个上元节吃个断头饭,年节一过就可以处理掉,主打一个方便快捷。
想着一些需要打码的事情,质明表面上还是那么温柔可亲,放开了还攥着她袖子的流花,陪着慈幼坊的孩子们继续看花鼓戏。这次台上的总算不是唱老了的曲,而是换了小孩儿爱看的蹦蹦跳跳吹吹打打,他们不一定看得懂,但是热闹。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质明随口跟在她身边的策士云缨闲聊:“事实上,我还等着更精彩的戏码,希望他们别先哑火了。”
岚和云缨一起看过来,前者不解,后者疑问。
“比如说,他们的异状根本不是我所说的弊病,而是由我带来的瘟疫,目的是得到他们体内的丰饶赐福,我只是在诓骗所有人。”质明如数家珍一般虚构着自己可能的罪状,“我不直接动手是因为我心有顾虑,对平民百姓多有优容是为了诓骗人心,让你们自愿做我的血食……”
她显然对这种泼脏水似的政治宣言异常熟悉,面上带着某种讥诮,目光落在地上,颇有一种虚空索敌都无人送上前来的无趣。
“八成假的两成真的,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大抵如此。他们如果真的宣传这种言论我倒会高兴些,因为这样你们就可以灌输更多丰饶民的情况了。”圆峤的长桑君语气平常地说着。
忽而,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住地抚掌冷笑。
“……你受什么刺激了?”岚冷静地问。
质明像是笑够了,总算看着正常了些,她嗤了一声:“昨晚跑了一个,追到丹鼎司,人就不见了。”
“大人之前提过,丹鼎司司鼎百叶,于建木研究上颇有建树……”云缨迟疑着,“此事是否与他有联系?”
“不好说,但十之八九。我担心的不是他勾结贵胄干什么,我担心的是他如果在我未曾察觉、或者注意力转移的时候取用了我的本体——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质明抬手,轻轻抚了抚遮盖双眼的金纱,语气透着些许冷意,“走吧,希望他现在还有个人样。”
畸形的树占据了小半个扶疏天,白日的桑树落下片片桑叶,桑叶触地便化作淡淡的气体,和丝丝缕缕的气根一起,将那棵畸形的、正在嘶吼或者哀鸣的树捆缚。
“明天就是清明了,你倒是挑了个好日子,百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