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薰(第1页)
男人不再留手,将一根铁棍舞得泼水不进,棍影重重,猛攻不止。或扫、或挑、或砸、或捅,攻势如狂风暴雨。
女子却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险象环生,却总能在毫厘间闪避。
她极少硬碰,更多是借力打力,身形飘忽,那柄伞在她手里忽开忽合,诡辩无穷。合如判官笔,专打穴道关节,开如铜墙铁壁,防守缜密有力。
台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喝彩声此起彼伏。卫照雪敏感地察觉到,这男人虽攻势骇人,却大多是做的无用功,徒费体力,女子看似力不敌对手,却依旧气息平稳,招式、步法丝毫不乱。
男人见久攻不下,焦躁起来,全身力量灌注棍身,使出了杀招“横扫千军”!
“收手!这样打要出人命的!”下面几个胆子大些的立刻出言制止,男人却置若罔闻,铁棍横扫而来,带着呼呼风声,似乎誓要将女子一棍截成两半。
女子眸光微闪,不进反退,在铁棍即将触身的一刹那,猛地将伞向前一掷,旋转的伞面精准地磕上棍子上,恰到好处地让铁棍鞭打的动作出现了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之功!
女子纤细的身影宛如没有重量般,借着这微小的空隙,用一个迅疾的旋转,不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棍扫,还瞬间切入了男人的内圈。
男人一棍未中,中门大开,眼中刚露出惊骇之色,女子已并指如剑,直击他的膻中穴。男子只觉胸口一闷,气息骤然闭塞。
不等他回气,女子左手恰好接住飘回的机关伞,合拢的伞尖猛地向上一点,正中他的下颌。
“砰”,男子痛哼一声,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铁棍也“哐当”一声脱手落地,滚落下台。
全场安静了一霎,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喧哗。
“女侠好身手!”台下的一位妇人大喊了一句,其余的观众安静了一瞬,也跟着一起为女子欢呼。
男人躺在台上,怒目圆睁,似乎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输给了一个看似柔若无骨的女人。
女子仍面不改色,气息微促却依旧平稳,她伸手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将机关伞重新倚在肩头,冷声道:“承让。”
男人的几个朋友见他动弹不得,忙跳上台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拖了下去,灰溜溜向医馆奔去。
卫照雪看着女子凌厉的身手,不免有些怔愣,心里一颗小火苗又轰隆隆烧起来,不觉间已将女子视作了自己的榜样,甚至有些要拜她为师的冲动。
在有限的十八年人生里,她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女侠,只偶尔听得“漠北傲雪刀,罗刹生中原,云端三仙女,东海有洞天”的打油诗,几位女侠名扬天下,但终究也只留下几个绰号而已,她们的名字被遗忘在时间里,或者说,从没人愿意深究。
于是她时常怀疑,是不是真如镖局那些人所说,女子是不该习武的。
女子习武本就不易,历经千辛万苦爬上了无人匹敌的位置,也只能留下个算不上褒奖的绰号。人们提起“红罗刹”的时候,常常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似乎那些丰功伟绩都不重要,进到他们耳朵里的只剩一个“罗刹”,他们从不吝以最丰富的幻想来揣测她的闺中秘事,猜测她是怎么欺压丈夫,打骂孩子。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化身天生的文人骚客,哪怕肚子里没有一滴墨水,也能将女侠的生平编纂得有鼻子有眼。听的人也从不会去考证,他们最爱听这些传奇的女人跌下神坛的故事,听到一句贬低便乐呵一下,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趣事。
如今,擂台上的女子却用一招一式稳稳地接住了她的顾虑,卫照雪那一颗凌空跳动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大娘,你可知这位女侠姓甚名谁?”卫照雪轻轻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口,好奇地问道。
大娘沉吟片刻,道:“我先前也未曾在京城见过她,好像是叫……什么烟熏的?”
“烟熏?”卫照雪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预想到女侠的名字如此接地气。
未等她乱想,台上的女子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动静,持伞行礼,再度开口:“小女子姓颜,名小薰,师承泠州流云伞一脉。今日在此设擂,已会京城豪杰九位,尚有最后一位挑战名额,不知可有英雄愿登台一试?”
“原来是颜小薰……”卫照雪嘟囔了一句,往后缩了缩,东张西望起来,期待着下一位挑战者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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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尘堂坐落在皇城东边,与朱墙金瓦片仅有一街之隔,其规制气派隐隐有与宫阙分庭抗礼之势。
正门是一对沉重的黑檀木大门,镶满碗口大的鎏金铆钉,常年紧闭,只留两侧狰狞的石狻猊睥睨着门前的大街。唯有角门每日开启,单见穿着锦袍的番子由此进出。
穿过几番仪门,眼前豁然开朗,庭院开阔,奇石堆积成山,游廊曲折回环,奇花异草屡见不鲜,映衬着威仪的正堂——忠闲堂,堂上悬着皇帝御笔“国之柱石”的牌匾。
此处便是东厂掌印太监杨启铭的宅邸。
先帝孔威在位时,杨启铭便已位至厂公,权倾朝野。禄元三十五年,先帝御驾亲征扶风国,不幸驾崩于军中。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先帝膝下无子,唯有一位贵妃身怀六甲。朝野动荡,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甚至有人将主意打到了那未出世的皇子身上。
危难之际,杨启铭临危受命,掌控大局,力保贵妃平安产下皇子,并一手扶持幼主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