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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第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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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连穿衣吃饭处,还未定有无。”萧麻子道:“我久知大爷被盗,到想不到韩令价身上。昨日在苗秃子家,方知根由。真是世间没有的怪事。”如玉道:“总是我命运该死。未知此信金姐知道不知?”萧麻子笑道:“你问金姐么?他知道之至。

“如玉道:“他可有什么话说?”萧麻子道:“他闻信的那半晌,话最多;到如今十数天,我从未听见他说句话儿。”如玉道:“想是他气恨极了,所以才一言不发。”萧麻子道:“正是。”如玉叹恨了一声。张华送上茶来,萧麻子吃毕,问道:“大爷共失去多少银子?”如玉道:“四百七十两。”萧麻子道:“金姐的首饰、衣服还在么?”如玉着惊道:“他有什么首饰、衣服?老哥何出此问?”萧麻子道:“我承金姐不弃,大爷而外,事无大小,从不相欺。”如玉听了,不由的面红耳赤起来。萧麻子道:“大爷当嫖客一场,能够着行院中人倒贴财物,真不愧为风流子弟。”如玉道:“他因何事就与老哥说起这莫须有的话来?”萧麻子冷笑道:“这莫须有三个字,休向小弟说。就是大爷这番被盗的银子,还是郑三家柜内锁着的原物,只可惜没有将那十几包石头带来,所以就该吃大亏了。

“如玉听了,吓的痴呆了半晌,忙问道:“老哥到要说明。”

萧麻子道:“你要教我说明么?也罢了。”遂将苗秃子如何翻舌根,玉磬儿如何挑唆。他彼时如何开解,他父母如何搜拣,金钟儿如何痛骂苗秃,他父母如何毒打,温如玉忍不住浑身肉跳起来。后说到吃了官粉,如玉往起一站,挝住萧麻子肩臂,大声道:“他死了么?”萧麻子道:“你坐下,我和你说。”

如玉那里还坐的住?只急的揉手挝腮,恨不得萧麻子一气都说出来,他好死心塌地。又见萧麻子必要教他坐下,只得隐忍着,坐在炕沿边催说。萧麻子又将郑婆子如何与苗秃子打架,他从中如何劝阻,苗秃子如何许了三十两银子,方才说到金钟儿自吃了官粉,到定更时如何肝崩肠断,如何鼻口流血,说到此处,将桌子用手一拍,大声吆喝道:“死了!”如玉听了个“死”宇,把眼一瞪,就跌倒在地,面色陡然透黄,早已不省人事。

萧麻子本意,原不过将金钟儿负气衔怨、服毒暴亡的事,说的可怜些,感动如玉,好藉买坟地安葬话插入,鬼弄他几十两银子,一则完郑三的信义,二则自己于中也可以取他几两使用,到不意料如玉多情到这步田地。忙上前帮着张华叫喊。只见他两手冰冷,闭目不言,口中止存微气。正在着忙时,又被张华说了两句道:“我家主人若有好歹,也不愁你不偿命!”萧麻子听了这两句话,见如玉死生只在须臾,他虽然有胆量,也心里要打一个稿儿。走又不好意思,没奈何,拉过一把椅子来,坐下静候。待了好半日,方听得如玉喉内喘息有声,少刻中吐了许多的白痰。张华才将心放在肚内。萧麻子道:“好了,我这老命才算是保住了。”说罢,摇着头,冷笑着出去。

如玉自得此信,昏昏迷迷有两昼夜,才少进些饮食,仍是时刻流泪。每想到极伤心处,便说道:“是我杀了你了!”亏得张华百方劝解,不至弄出意外的事来。到半月以后,才问起韩思敬的事。张华佯应道:“这三四日前,小的问捕役们,他们说有点影响,只是那人还未将银子使出。一有把柄,他们即行擒拿。着说与大爷,放心此事。只要日子放长些,必有着落。

小的问他是个什么人,他们说事关重大,说不得。”如玉叹道:“我也心上明白,不过将来像尤魁那样完局罢了。还有一件,我要与你相商。这韩思敬家儿女,我心上到可怜他,只是他老婆我心上实放不过。闲常听见他说话,我便添多少恨恼。我意思要打发他们出去,又怕人议论我太刻保留在面前,反与我添多少病!”张华道:“大爷不说到此,小的也不敢说。像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久已就该赶出去。若论他两口子的心,只怕害的大爷不至于死。不过大爷存心厚道,究竟人家还说大爷恩怨不明,那里还有什么刻薄的议论?”如玉道:“你见的甚是。

可将我下场带回的银子,赏他老婆五两,你就说与他,今日领上家口去罢。他房里所有的箱笼、对象,都着他拿去。”张华心恼他夫妇,将银子取出袖起,向王氏说了。那老婆那里肯去?

跑到如玉面前,跪下哭哭啼啼,自悔自骂,数说了半日,弄的如玉也没法。次日张华回禀了如玉,到宅门上说明来意。那州官于这等事,乐得送情,立刻差了四个衙役,押着王氏同他儿女起身。本日雇了一辆车儿,到他一个表弟家去。他表弟见他有几个箱笼,估料着必有些东西在内,欣然留下。没有一个多月,将点衣服都弄在手内,又从新将他母子都赶出去了。

如玉到二十天后,方在房内院外行动,竟和害了一场大病的般,无日不梦见金钟儿言新叙旧。只因他心上过于痛惜,每见了蜂游蝶舞,花落云行,无不触目伤心。差张华去试马坡打听金钟儿停放在何处,几时埋葬他。过了几日张华回来说道:“金钟儿是八月十四日晚上死的,十七日就打发出去,在试马坡村西,一个姓苗的坟旁埋着。小的也没到郑三家去,问他本村里人,都说郑三同萧麻子于近日买了良人家一个闺女,叫小凤接客。小的还到金钟儿坟前看了看。”如玉道:“你就叫个金姐,也低不了你。”说着,泪流满面,吩咐张华,买办祭物,并香烛纸马之类,自己又哀哀切切的,做了一篇祭文。教张华家女人谨守门户,雇车子同张华到试马坡来。他是来往惯了的人,又值深秋时候,一路上见那夕阳古道,衰柳长堤,以及村坊酒市,往返行人,都是凄凉景况。

车子绕到试马坡村西,张华用手指道:“那几株柳树下,就是姓苗的坟。”又指着北边一个新冢道:“那就是金姐的坟堆。”如玉连忙下了车,抬头一看,只见新堆三尺,故土一抔;衰草黄花,萋迷左右。想起从前的幽欢密爱,背间嘱咐的话儿,心上和刀剜锥刺一般。离坟堆还有十四五步,他就舍命跑到跟前,大叫道:“金姐,我温如玉来了!”只一声,便痛倒在地。

张华同车夫搀扶了好一会,他才苏醒过来,又复放声大哭。早惊动了那些垄头陌畔受苦的农人,都来看视。你我相传,顷刻就积聚了好些。如玉哭的力尽神疲,方才令张华取出了祭品,就在地下摆设起来。自己满斟了一杯酒,打一恭,浇奠毕,将祭文从怀内取出,自己悲悲切切,朗念道:维嘉靖某年月日,温如玉谨以香烛酒醴之物,臻祭于贤卿金姐之茔前,曰:呜呼痛哉!玉碎荆山,珠沉泗水。曾日月之几何,而贤卿已成九泉下人矣!卿以倾国姿容,寄迹乐户,每逢客至,未尝不惊羞欲避,愧愤交集,非无情于人也,恨无一有情人,付托终身耳。辛酉岁,玉失志朱门,路经卿闾,缘萧姓牵引,得近芝兰。欢聚十有四月。复承卿青目,不鄙玉为陋劣,共订死生之盟。又虑玉白镪易尽,恐致红叶无媒,爰授良法,节减繁费,以月计之数,省二十余金,用情至此,感激曷极!奈卿母志在鲸吞,谇诟之声,时刻刺耳。卿则多方安慰,戒玉忍辱,以俟机缘。后王国士继房价银至,而卿父母贪狠益迫矣。卿惧伊等鸮獍存心,遂动以石易银之见。既叨明示,兼惠私房,完璧归家,皆卿锦肠绣腹所赐也。无何试期甚迩,政令寄托匪人,萧墙变起,笑谈积悃,因被盗故,竟星驰州堂,而涓滴之水,又为外贼窃其所窃。月前二十五日,萧姓过访,始知贤卿服粉夭亡。王闻信即欲挂树沉河,一谢知己,苦为张华夫妇防范,莫遂所思。柔肠之断,宁仅百结已耶?呜呼痛哉!

贤卿因父母凌虐而死,而死卿者,本由于苗贼。苗贼架言致卿于死,而究其所以死卿者,实由于如玉也。痛哉,痛哉!王国士不交银于昔日,卿犹嬉笑于今夕。如玉不应试于月前,而逆奴亦无由盗窃于场后。反复相因,终始败露,虽曰天命,岂非人为?是卿名登鬼录,定衔怨于九泉;玉身寄人间;将何以度无聊之岁月耶?夫飞英守衬,尚传美于千秋;关盼绝食,犹流芳于奕世。似卿之捐躯赴义,节烈更何如!玉非木石,又安忍不清竭桃花之纸,泪尽子规之血也哉!痛哉,痛哉!卿不遇玉于富足之时,是卿薄命;玉得交卿于贫寒之际,即玉寡缘。卿今为玉而死,玉尚偷生;玉今为卿而来,而卿安在耶?呜呼!

西域人遐,怅名香之莫购;琼田路渺,哀仙草之难寻。卿如有知,或现芳魂于白昼,或传幽梦于灯前,畅叙卿生前未尽之余情,指示玉异苟延之一路,此固玉之所厚望于卿,想亦卿之所欲言于玉者矣。尚飨!

如玉读罢祭文,坐在地下大哭。只哭的目肿喉哑,还不肯住手。试马坡是个小地方儿,如玉与金钟儿交好,并此番抵盗了东西,激的金钟儿身死,十个人到有九个都是知道的。今见如玉悲痛到这步田地,没一个不点头嗟叹;且说是金钟儿为这样个有情有义的嫖客死了,也还处有眼力。还有那些心软的人,也在一旁陪着长一行、短一行的流泪。

众人正议论间,猛见一个妇人,身穿青衣,头缠孝布,手里提着一条棍儿,一边跑,一边哭着往金钟儿坟上来。众人看时,原来是郑三家老婆。他听得人说温如玉在他闺女坟上烧纸,又摆着许多的祭品,他也赶来陪祭,还要向如玉诉说一番苦恼,求如玉念死了的情意,帮几十两银子。及至走到跟前,见如玉哭的如醉如痴,他也就动了见鞍思马的意念,不由的一阵伤感起来,抢行了几步,到金钟儿冢前,高声哭道:“我的儿哟,我的聪明伶俐的儿哟,你死的好委曲呀!我若早知你有今日,我一个钱儿不要,就把你白送了温大爷了。我的儿,你看温大爷是有情有义的人,今日还来祭奠你,与你烧一陌纸钱,供奉的都是新鲜好吃的东西。儿哟,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儿?

“如玉正哭的头昏眼花,耳内听得数黑道黄,有人陪哭,一抬头,见是郑三家老婆,前仰后合的声唤,口中七长八短,不知嚼念的是甚么,心上又怕又怒。头前张华解劝了几次,他总不肯休歇;今见了郑婆子,连忙走至车旁,向张华道:“将祭的东西,一物不许带回,都与我洒在金姐坟堆上。速将盘碗壶瓶收在车子内,我先在大路上等你们。你可同车夫快些来。”说着大一步,小一步,急急的去了。张华听了主人的吩咐,将那猪头鸡鱼,并献饭、干菜之类,拿起来向坟堆上乱丢。郑婆子哭的中间,眼角里瞥见,便急说道:“好张大叔,可惜东西白丢了!”小娃子们同看的人,一个个没命的乱抢夺。郑婆子再一看,不见了如玉,忙问张华。张华说不知道。问看的人。有人指与他道:“适才往村东大路上去了。”这婆子提了棍儿,如飞的赶来。

如玉在大路上等候车子,猛见那婆子赶来。说道:“好大爷哩,就是俺女儿死了,他那间房还在,就去坐坐。或者他的阴魂还在,见见大爷,也是他拼着死命,为大爷一常何况他的肉尚未冷,怎么这样不认亲起来?”如玉要走,又被他拉住一只袍袖,死也不放。如玉道:“我刻下现有官司,早晚还要听审。再来,到你家里去罢。”郑婆子道:“吔哟!好大爷,我还有许多的衷肠话,又有俺女儿与大爷留下的遗言,要细细说哩。”正在没摆布处,张华同车子俱来,见郑婆子拉住如玉咶皂不已,走上前去,将婆子的手捉定,往开一分。如玉得脱,急忙坐上车,向车夫道:“快跑,快跑!”车夫扬起鞭子来,将马打了几下,如风卷残云的去了。那婆子却待要赶,又被张华捉着两只手,丢不开。于是更变了面孔,说道:“张华,你敢放他去么?他将我家财物抵盗一空,我女儿被他谎骗自尽,你今放他去了,我就和你要人!”张华听了大怒,就将他的两手用力向婆子怀中一推,说道:“去你妈的罢!”推的那婆子跌了个仰面脚。随即扒起,向张华一头撞来。张华提起胳膊,在那婆子脖项上就是一拳,又将那婆子打的面朝下扒倒。那婆子一边往起扒,一边大骂张华的祖父。张华气起来,赶上去,踢了四五脚,将婆子踢的和蛋一般,在地下乱滚。张华四下一看,见正西远远的有两个人来,连忙拽起衣襟,向大路上飞跑去了。那婆子起来时,见张华已去远,料想赶不上。一分银子也没弄上,到挨了一顿好踢打,气的坐在当道上,拍手拍脚,又哭又骂。他本庄人看见,搀扶他回去。张华跑了二三里地,方赶上车子,向如玉告诉打郑婆子话。如玉摇着头道:“那泼妇奴才,还了得?今日若不是你,我在试马坡必大出丑。”

主仆回到家中,只一两天,科场报录的到来,泰安中了两个,偏没自己的名字,只落的长叹而已。日望拿刨银的人,毫无下落。又把个有嘱托的州官,因前任失查事件,挂误坏了。

幸亏有下场带的一百多两银子,除用度外,还存有五六十两,苟延日月,真是踽踽凉凉,反不如张华夫妻、父子完聚。把一个知疼知痒的金钟儿,也死了;一个好朋友苗秃子,也成了仇隙,几两房价,断了根苗;弄的孤身孑影,进退无依。正是:郎为花娘甘共死,友因无钞弗包含。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第六十回郑婆子激起出首事,朱一套审断个中由

词曰:

萧麻指引婆娘闹,风驰云行来到。温郎一见神魂杳,与他争多较少。

闻狺语肝肠如搅,喊屈苦州官知晓。帮闲土棍不轻饶,龟妇凶锋始了。

右调《杏花天》

且说郑婆子被张华踢打后,回到家中。他新买的小凤和玉磬儿都迎接出来,见他鬓发蓬松,走着一步一拐,也不知何故。

一齐到南房内。郑三问道:“怎么这般个形状?”郑婆子气的拍手打掌,细说张华踢打情由。郑三道:“温大爷与金儿祭奠,这是他的好意。你赶到大路上,拉住他怎么?张华虽是个家人,也不是你破口骂的。”郑婆子道:“放陈臭狗贼屁!从来亡八的盖子是硬的,不想你的盖子和蛋皮一样。难道教张华那奴才自打了不成么?”向玉磬儿道:“你着胡六快请萧大爷去。”

玉磬儿如飞的去了。

少刻萧麻子走来。郑婆子便跳起来哭说道:“我被张华打了。”又子午卯酉的说了一遍。萧麻子连连摆手道:“莫哭,莫叫。金姐的衣服、首饰,有要的由头了。天下事,只怕弄破了脸。今你既被张华重打,明日可雇车一辆,到泰安温大哥家去吵闹,就将你女儿抵盗衣服财物话,明说出来也不妨。”郑三道:“他是什么人家子弟?安肯受这名声?我看来说不得。

“萧麻子笑道:“凡事要看人做。温大哥那个人,他有甚么主见?只用你家婆子一入门,就可以把他吓杀。再听上几句硬话,乱哭乱叫起来,也不用三天五天,只用半日一夜,他多少得拿出几两来安顿你。”郑婆子道:“我久已要寻他去。如今又打了我,少了一百,便是九十九两,我也不依。”萧麻子道:“你这主见,又大错了。做事要看风使船。若必定要一百五十,弄的他心上脸上,都下不来,岂不坏事?”郑婆子道:“我一个亡八的老婆,还怕拌总督的儿子不值么?”郑三道:“萧大爷的话,是有斤秤的。以我看来,吃上这个亏罢。温大爷如今,也在极没钱的时候。激出事来,我经当不起。”郑婆子道:“我怎么就嫁了个你!到不如嫁个小亡八羔子,人惹着他,他还会咬人一口。真是死没用的东西!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坐车起身。你若到日光出时,我和你先见不死活。”萧麻子道:“就去去也罢了。我有个要紧诀窍说与你,总之要随机应变。他软了,你方可用硬;他若是硬起来,你须用软。不是一块石头抱到老的。多少得几个钱,就快回来,切不可得一步进一步。我去了。”

到次日,郑三无奈,只得打发起身。一路行来,入了泰安城。到温如玉家门首,郑婆子下了车,也不等人说声,便一直入去。如玉正在院中闲步,猛见郑婆子走来,这一惊不小,就知要大闹口舌,只得勉强笑道:“你真是罕客。”郑婆子冷笑道:“我看大爷今日又跑到那里去!”说着将书房门帘掀起,一屁股坐在正面椅子上。如玉也只得随他入来。郑婆子道:“张华打了我了,我今日寻上门来,再着他打打我。我的头脸也胖了,腰腿也断了,大爷该如何评断,还我个明白。我今日要死在这里哩。”如玉也坐在炕沿边上,说道:“张华那日在路上,也曾和我说过。他将你推了一脚,我还说了他几句不是。

但你也不该骂他的祖父。”郑婆子道:“阿呀呀!好偏向的话儿。我骂他谁见来?我还当是张华冒失,不想是你的使作。”

如玉道:“你还要少你长你短的乱吐!我这书房中,也不是你坐的地方。”郑婆子道:“这不是陕西总督衙门,少用势利欺压我。”如玉道:“你快出去,我不是受人上门欺辱的。”郑婆子道:“若着我出去,须得将我女儿的衣服、首饰、金银、珠玉一宗宗还我个清白,我才出去哩。”如玉听了此话,心肺俱裂,大怒道:“你今日原来是讹诈我么?”郑婆子冷笑:“我怎么不讹诈别人,单讹诈姓温的?”如玉越发大怒道:“我这姓温的,可是你嚼念的么?我把你个不识上下、瞎眼睛奴才,你本是人中最卑、最贱的东西。你看你,还有点龟婆样儿?”

郑婆子道:“温大爷还要自己尊重些儿,嘴里少不干不净的骂人。”如玉道:“我在试马坡,受你无穷的气恼。我处处看在金姐分上,你当我怕你么?我便不自重,你个亡八肏的敢怎么?”郑婆子也大怒道:“你赶人休赶上,我不是没嘴的。你再骂我,我就要回敬哩。”如玉气的乱战道:“好野亡八肏的,你要回敬谁?你听了苗秃子话,将你女儿立逼死;你又托萧麻子,买良人家子女小凤为娼。我的一个家,全全破坏在你手,我正要出首你和萧麻、苗秃,你反来寻我?”说着走上去,在郑婆子腿上,踢了两脚。郑婆子立即回转面孔,哈哈大笑道:“我和大爷取笑,大爷就恼了,这样骂我、踢我,也不与我留点脸。”如玉道:“放你妈的屁!我是你取笑的人么?”又大声喊叫张华。张华连忙入来,如玉道:“我把这亡八肏的交与你,你若放走了他,我只教本州岛太爷和你要人。”说罢,掀翻帘子,大一步,小一步,出门去了。郑婆子情知不妥,向张华道:“张大叔快将大爷请回来,我陪罪磕头罢。”张华道:“他正在气头上,我焉敢请他?”郑婆子道:“大爷素常和谁交好?烦你请几位留留罢。”张华道:“他和你女儿金姐最好,此外那里还有第二个?”郑婆子道:“这是刻不可缓的时候,还要拿死人取笑哩。你和我寻苗三爷去。”张华道:“我家大爷,恨他切骨,你到不火上浇油罢。”郑婆子道:“着他转烦几个人相劝何如?”张华想了想,万一出首下,弄的两败俱伤不好,向郑婆子道:“也罢了。我和你走遭。偏他又搬在东关住,来回到有二三里。”郑婆子道:“快快去来。”于是男女两个,寻苗秃去了。

再说温如玉鼓着一肚子气愤,走入州衙。正见州官在堂上审事,他便叫起屈来。州官吩咐押祝须臾,将审案问完,传如玉上去。原来这州官姓朱,名杰,是陕西肃州府人。一榜出身。他初任江南吴县知县,因卓异引见,明帝着发往山东,以事繁知州题补。前任官失查,书办雕刻假印挂误,委他到泰安署樱到任才十数天。人颇有才能,只是性烈如火,好用重刑,又好骂人。看见如玉差别道:“你是那里人?你瞎喊叫什么?

“如玉道:“生员叫温如玉,系本城秀才。”州官道:“说你的冤屈我听。”如玉便将先人如何做陕西总督病故,如何与济东道杜大老爷系世谊旧好,从省城拜望回来,州官向两行书役道:“你们听见么?他先用已故总督吓我,这又用现任上司吓我,就该打嘴才是。也罢了,只要你句句实说。”如玉道:“彼时路过试马坡,如何被萧麻、苗三两人,引诱到乐户郑三家,与妓女金钟儿相交;如何被萧、苗二人屡次借贷,局骗银四百余两,分文未还,往返二年;如何被郑婆子百般逼取银钱财物一千七百余两,将先人所遗房产地土变卖一空;萧、苗二人见生员无钱,如何教郑婆子赶逐,再招新客;金钟儿念生员为他破家,立意从良,不接一客,郑婆子天天如何毒打;生员八月间,去省城下乡场,有卖住房银四百二十两,如何被家人韩思敬盗窃;苗三去试马坡报信,言生员被盗银两俱系金钟儿抵盗衣服、首饰,偷送生员,变卖始能有此银数;又教唆郑婆子如何搜拣,如何百般拷打;金钟儿受刑不过,如何吃官粉三匣,肠断身死,金钟儿死后,萧麻子领郑三于各乡堡寻访有姿色妇人,于九月间买得良人子女小凤,日夜鞭责,逼令为娼。萧麻子于中取利。今日郑婆子又受萧麻指示,到生员家,坐索金钟儿抵盗等物,如何讹诈,如何痛骂先人,不留余地,此刻还在生员家拚命吵闹。生员情出急迫,万不得已,始敢冒死匍匐在太老爷案下,将前后情由-一据实出首。”说罢,连连叩头,痛哭不已。州官道:“我细听你这许多话,到还没有什么虚假。

你下去补一张呈子来。”如玉答应下去,补写投递。又将三班头役,叫至面前,吩咐道:“我与你们两条签,一条在本城拿苗三和郑婆子,一条去试马坡拿萧麻、郑三并妓女小凤。你们此刻就起身,连夜快去。这男妇三个人,若有一个逃脱,我将你们的腿夹的东半边一条,西半边一条。去罢。”众头役跪禀道:“试马坡系历城县管,还求老爷赏关文一角。”州官道:“放你妈的驴屁!一个买良为娼的秀才,和一个干名犯罪的亡八,还用关文?只带十来个人,硬锁来就是了。”众头役连声答应下去。

郑婆子寻着苗秃,刚入城门,被原差看见,俱押入店中候审。众头役去试马坡,来回只两日半,便将萧麻等拿到,立即打了到单。州官批示:午堂听讯。苗秃在衙门中,与萧麻大嚷,恨他教郑婆子来城闯祸。郑婆子也嫌怨萧麻,吵闹不休。少刻,州官坐堂。先将苗秃子叫上去。州官向两行书役道:“你们看这奴才,光眉溜眼,不是个材料!”说罢,怒问道:“你身上还有个功名儿没有?”苗秃道:“生员是府学秀才,叫苗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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