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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陆听晚醒后也朝院外走来,她没往他那边去,而是走到水缸面前,捧了把水冲脸,再想寻帕子擦面时,她在怀里寻了几遍愣没找着帕子。
忽而一张蓝帕递过,陆听晚抬眸望去,大方道了声谢,与昨夜得知女儿身暴露时截然不同。
“你心思去得快,想必没什么烦心事吧。”程羡之俯视她。
陆听晚笑笑,敷衍“嗯”了句,也没在意。她将帕子叠好,放置手心送回,程羡之没动。
她自顾说:“这帕子我用过了,大人若是不嫌弃,我洗净后再还您。”
“不要了,一条帕子而已。”
陆听晚也不管,将折好的帕子揣进怀中,从那干柴堆里寻了一支还算光滑的木枝,挽起长发后,再用那木枝挽发,而后又从火堆里挑了一支小木棍,吹净上面的灰烬后,在手背上画了两笔试深浅。
最后才到水缸前,对着水镜里的自己,细细描眉。
程羡之心有所思,细细察着她一举一动,颇有不解。
眼见陆听晚又从墙角处寻到一株花,她捣碎后当做胭脂,染红双唇,往那水面照了两下满意了。
抬头时,见程羡之还在那立着,视线虚虚盯着自己这边,陆听晚上前问:“韩大人,我这妆可还好看?”
程羡之凝聚视线,盯在她轮廓,原本面容上点的男妆褪了,这还是他第一回见她女子模样,与素日倒有不同。
“生死逃亡间,江掌柜竟还有心思放在打扮上?”
陆听晚不以为意:“姑娘们点妆簪花是为了悦己,此刻既出不去,闲着也是闲着,我花心思点妆,是让自己开心,能让我欣喜的,那便是顶顶大事。”
“即便是生死面前,也这般吗?”程羡之不屑。
陆听晚歪头:“倘若生死已定,那么一切都该以心为主,自小母亲便教会我点妆,我娘亲是爱美人,即使最后弥留之际,也活得漂亮。”
陆听晚思绪回到一年前,娘亲病榻前告诫,寻常女子一生,一眼便能望尽,相夫教子,打理后宅。
若她往后不想嫁人,不必为了那些规矩而嫁,喜欢从商,那便放手做,人一生漫长,不论历经困境、苦难、欢乐,都是自己的人生,莫要因此怯懦,止步不前。
熹微落在柔和的轮廓里,原本明媚的小脸覆上一层伤,很快又烟消云散。
她视线虚焦笼着山间的早雾,自顾说道:“我娘说,世间女子最终都会嫁人,为夫家繁衍子嗣,相夫教子,倘若不愿,那便不嫁。可世间女子最终归属,为何就得嫁人?”
程羡之顿在原地,未做任何情绪,只是听着。
“我娘亲原与父亲定下婚约,二人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却因出身不好,父亲又仕途明朗,只能委屈她为妾室。我娘为了情,选择助父亲一臂之力。
“后来父亲娶了正妻,那人出身与我娘亲不同,父亲也不像成婚前许诺那般,如若他爱重我娘,为何愿意委屈她为妾,又为何还要娶旁的女子为妻?与正妻琴瑟和鸣,繁衍子嗣。”
“娘亲攒够了失望,不愿再依附他人而活,即便心里还念着我父亲,最终决意带着襁褓中的我南下,独自一人,靠着贩花,点妆为生。”
“娘亲给我取字厌离,是因为她不喜别离,取自厌弃之意。”
程羡之难得静心倾听,问:“江掌柜的厌竟是厌弃的厌?”
“并非如此,”陆听晚道,“是大雁的雁,我不厌离别,那是人生最平常不过的事,我想做南归的大雁。”
“大雁?”程羡之勾起淡笑,“大雁乃是忠贞之鸟。”
陆听晚摇头,“并非此意,每年入秋,北上的大雁南飞,古人称这种鸟为忠贞之鸟,我并非忠于此意,只因它们无论飞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山。”
“我只是喜欢它们的自由。”
“自由……”程羡之只觉这个词于他而言甚远,又或不可企及。
他从未有过这种妄想。
陆听晚知道他不会明白,“像大人这种身份的人,或许不会理解,自由于你们而言,是权势,是一声令下后便可驱动千军万马。可于我们普通人而言,它很纯粹,纯粹到是一碗白粥,一叠小菜,但是这碗粥是自己挣来的,不是施舍,它不受任何约束。”
“江掌柜非池中物,”程羡之说,“只是你身在池中,却不想染湿衣袍,未免太天真了。”
陆听晚被戳中心思,她没恼怒,因为程羡之所言是不可变阻的事实,而她如今困境就在此处。
庙宇内静默了许久,露雾逐渐散去,晨阳破晓,缓缓爬过高墙。
程羡之望着浓雾,似乎理解到一些,不禁问:“为何要用烧过的炭枝描眉?”
陆听晚错愕,他问这话着实让人意外,而后笑了,“寻常人家没有银子买昂贵的石黛,便只能用这种,若论描眉,自是螺子黛画的眉最好看。”
说起螺子黛,她眸子发亮,充斥着向往,“我曾经也用过嫡姐的螺子黛,就那一次,画得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