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1页)
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芊雅抱着女儿叶璇站在廊下,一身碧青色的衣裙料子虽不扎眼,却是上好的杭绸,绣着疏落的兰草暗纹,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却也别有一种清冷气度。她眉眼间带着几分病态的倦意,那是产后尚未完全恢复、又兼日夜照料体弱幼儿留下的痕迹,但脊背挺得笔直,仪态无可挑剔。
见叶孟秋目光扫来,她微微低头,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婉清澈,却又不卑不亢:“儿媳林氏,见过公公。”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
叶孟秋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如同审视一柄新铸的剑,眉头瞬间锁死。
——这就是那孽障信中提及的“林氏”?
模样……尚可,称得上清秀婉约,但这身子骨也未免太单薄了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眉宇间笼着淡淡的病气,与他想象中能让他那冷情冷性、眼中唯有剑道的长子倾心的女子……截然不同。
他叶孟秋的儿子,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未来的继承人,合该配一位飒爽英气、能与他仗剑江湖的红颜知己,或是家世显赫、能助益山庄的武林侠女。最不济,也该是明媚鲜活、能与他切磋剑艺、畅谈武学的女子。
可眼前这位……
太静了,也太弱了。静得像一潭深水,弱得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兰草。周身那股书卷气,更像是哪家精心教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翰林小姐,与刀光剑影的江湖格格不入。
叶孟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毫不客气地将这声不满掷了出来,目光甚至未在林芊雅身上多停留一瞬,直接刺向叶英:“你眼光倒是……独特得很!”话语里的嘲讽和失望几乎凝成实质。
叶英唇线抿紧,下颌线条有一瞬的绷直。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默然上前半步,以一个极其自然却不容错辨的姿态,将林芊雅和她怀中的孩子稍稍挡在了自己身形之后。
——他在护着她。以一种几乎是本能的、习惯性的姿态。
叶孟秋眯起了眼,心中的违和感与怒火交织攀升,烧得更旺。
他这长子,自幼性情孤冷,心思深沉,何曾见过他如此明显地维护过谁?即便是对自家弟妹,也多是严厉督促多于温情回护。如今竟为了一个看似风吹就倒的陌生女子,下意识地做出这般保护的姿态?
而且……做得如此自然而然,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他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回林芊雅身上,这一次带上了更深的审视。
确确实实是病弱之躯,但那份镇定却非同寻常。在他刻意忽视和充满压力的目光下,竟无半分寻常女子该有的惊慌、怯懦或委屈,眼神清亮平静,仿佛早已料到眼前局面,甚至……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倒不全是娇弱的花瓶,似乎有几分内里的韧劲。
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他叶孟秋的儿子,怎会甘愿困于这样一方庭院,守着这样一个病弱的闺秀?这其中必有蹊跷,或是这女子……绝非表面看去这般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细弱却清晰的咿呀声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
林芊雅怀里的小叶璇似乎被这压抑沉闷的气氛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小的眉头蹙起,发出小猫似的哼唧声,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母亲胸前的衣襟。
叶孟秋的目光瞬间被那襁褓吸引过去。
——这就是那个信中提到、天生不足的次孙女?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瞬,但那柔软也只是一闪而逝,立刻被更深的愠怒和板正所取代。他重重冷哼一声,拂袖道:“都愣着做什么?莫非要在院子里待客?进去说话!”语气硬邦邦,不容置疑。
叶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侧身引路:“父亲,这边请。”
林芊雅抱着孩子,安静地跟上,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中思绪。她心中已然雪亮——
这位突如其来的公公,威严、固执、对儿子有着极高的期望,且对她这个“来历不明”又“体弱多病”的儿媳,充满了怀疑与不满。
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但她并未慌乱,只是将怀中的女儿抱得更稳了些,步履从容地随着父子二人向厅内走去。
正厅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叶孟秋端坐主位,目光在叶英和林芊雅之间扫视。
叶英坐在下首,背脊挺直,神色间是罕见的紧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林芊雅则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怀里抱着已然熟睡的叶璇,姿态娴静,眉眼低垂,仿佛只是寻常陪伴,唯有偶尔在叶英语焉不详或停顿之时,她才抬起眼,用清晰温婉的声音,补充一两句关键。
叶英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场盘问无可避免。他避开父亲锐利的视线,从最初的意外开始说起。
“南海风浪来得诡异,船毁人散……我醒来时,已身处异地,重伤在身,目不能视,前事尽忘。”他声音低沉,提及当时困境,依旧能感到那份茫然与无助。“是芊雅……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