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页)
关洬端坐在承家的正厅,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地方比他记忆里的小一些,承廷贞也比他记忆中老了很多。该寒暄的都已经寒暄完了,对于关敏和的早逝,承廷贞也已经适度地表达过他的惋惜——“造化弄人哪,若是当初他在京城多留一些时日,凭关老弟的才学见识,这新政府的外交总长,舍他其谁?”——还有对他母亲的关心,对他舅舅家中的生意的询问,对他这些年在南京的生活,还有在北大的学习……反正能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关洬手头一碗茶都已经喝尽,快有些坐不下去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把话往另一层来意上引。
“我在报纸上看见,承伯伯致电总统请求释放被捕学生……”
承廷贞“嗐”了一声:“学生们都是爱国嘛。士子之心不能寒,这是自古的道理。你们蔡校长,还有教育部的傅总长,都辞职表态了,我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子,要是连一通电话都不打,像什么话?”
“我替同学们谢谢承伯伯。”
承廷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洬儿也上街了?”
“责无旁贷。”
“受委屈不曾?”承廷贞眼神关切,“那些军警粗鲁得很!你要懂得保全自己。若是有什么事,千万提你承伯伯,我老头子还是有几分薄面……”
“我去清华找了六哥,”关洬突然说,“他同学说,那天他也进城了,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原本的担心是军警不认识承倬甫,将他一起抓走了。但是这几天,被捕学生的名单渐渐整理完善,各方都在积极疏通救援,他四处都没有找到承倬甫的名字。今天早上他又去了一趟清华,那边学生说承倬甫再也没回去过。关洬一方面担心承倬甫的下落,另一方面也是看到承廷贞表态,想来求一求他有没有办法营救被捕的学生,这才亲自登了门。
承廷贞:“劳你费心。他那天进城是因为病了,我叫司机去接他回来养着的。”
“既然病了,那该我去看他……”
“他养得差不多了,”承廷贞面不改色地喝茶,“马上就来。洬儿,你坐。”
关洬只好又坐了下来。
承廷贞又道:“没想到你们两个长大了感情还是这么好。”
关洬:“也是前两天才在学校里刚遇上,怪我失礼,回了北京也没早些来拜见长辈。”
“都是缘分。”承廷贞笑了笑,“本来也是想让他去上北大的,但他说不愿意在家门口。你们蔡校长前几年不是成立了那个……什么,华法教育会,正好,我跟华法会的李石曾有点交情,本来想着嘛,他既然一心想离家,那就干脆再走远一点,去法兰西见见世面。结果那边又打起仗来了。他在家游手好闲几年,才勉力考了个清华……唉,弱冠之年了才去读书,说起来都丢人。若他早两年肯用功,如今也该进政府做事了,你呀,就碰不上他了。”
关洬低头听着,本想说一句弱冠之年读大学也没什么,如今年月,耽搁到几时开始读书都不算稀奇。只是听到末尾,又觉得承廷贞话外有话,他一时琢磨不准,未敢搭腔。
正沉默着,外面终于传来了承倬甫的声音:“适南!”
关洬一下子站了起来,只见承倬甫已经换了一身神气的西装,马甲暗纹提花,领口系了条同色系的丝巾,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老远看见关洬,脸上已经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关洬反而让他问住。承倬甫快步走近,带来一阵剃须水的香风,关洬不禁微微皱眉。
他以为他出事了,被抓了,或者什么更糟的情形。来之前他心里左一个拿不起右一个放不下,可真的瞧见承倬甫神采飞扬,英俊逼人的模样,关洬心里又不自在起来,恨不得他真的跟承廷贞说的那样,病了。
承倬甫看出他神色有一丝不对:“怎么了?”
关洬低头敛眉,不动声色地把情绪藏好,也不理他,只转头向承廷贞说话:“既然六哥病已大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承伯伯,多有叨扰,先告辞了。”
承倬甫:“诶?适南……”
承廷贞也站起来:“来都来了,也不吃顿饭再走?”
关洬已经举步往外:“不劳烦,我还要回学校去……”
承倬甫赶紧跟出去:“我去送他!”
关洬从正门出来,承倬甫一路跟出来,到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以为他爹还要想由头拦一拦,但承廷贞全无反应。等到承倬甫一脚跨出了家门,脸上还有一种做梦似的神情,没想到自由来得如此轻易。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关洬的胳膊。
“适南!”承倬甫把他拦下来,“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