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臣(第2页)
小七低着头没有答话,印象中与景和帝独处的时候,寥寥无几,如今有了身份,候在他身旁,倒显得陌生局促。
景和帝训道:“这沉默寡言的性子,要改一改。”
小七抬了抬头:“儿臣明白。”
“你幼时离宫,在礼数和学问上,都差别人好大一截,唯有勤学恶补,方能弥补不足,朕给你安排了几位老师,你好好跟着学,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小七在堂下听得缄默不言,景和帝神色厉了几分:“你这般不答不应,可是对朕的安排不满?”
“儿臣,”小七顿了顿,装了个乖,“儿臣鲜少听陛下教导,受宠若惊。”
几个字,把话头拐到了景和帝的愧意上去。
景和帝低咳了两声:“朕公务繁忙,在皇子教导上,难以事必躬亲。”
他看向堂下的小小幼子,这孩子刚刚回宫时,就像只受惊的兔子,沉默,黯然,这个年纪的小孩个头窜得快,如今一看,眉骨生出了几分浅浅的轮廓,倒显得有些出挑了。
只是那颗红痣,就这样点在额间,鲜明得像横在父子间的心结,抹也抹不掉。
景和帝收回眼神,不再看那孩子额前的痣:“还有一些话,朕现在与你说,或许有些为时尚早,但你是朕的嫡子,将来若要继承大业,必然要过这一关。”他顿了顿,两根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案上的简牍,“张氏一族,可用,可近,但不可信。”
小七噎着一口气,静静地听着。
“尤其是张岁安,他年轻,对你也有几分照拂的情谊在,这是好事,让臣子觉得君心可托,也是一种驭下之术,但此人心思巧绝,这种人,是忠是奸,只在他一念之间,他今日能帮你,明日就能从你手中夺食。”
景和帝说至此处,望着堂下的幼子,闷叹了两声气:“罢了,你当下也未必听得明白,老三老四都在朝中,你若有拿捏不准的,朕自会嘱咐他们去办。”
景和帝虽被朝臣们半推半就地认了这个嫡子,但心里却满是隐忧,这孩子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性情又孤僻寡言,真能用得动那些心思十八弯的臣子吗?
小七沉默着,也听出了景和帝不大信任自己,他心里不自觉地权衡起来,也开始学着要如何顺着景和帝的意思答话。
“儿臣记住了。”
“如今后宫无人管事,梁贵嫔入宫多年,行事稳妥,朕有意让她掌管后宫事宜,只是她身子不大好,需要个帮手,梁家的长孙女恭谨聪慧,朕已传旨让她入宫,帮着梁贵嫔料理些琐事。”景和帝眼见着七皇子已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那就只能在他的婚事上作法了,“这梁氏的孙女比你大不了几岁,往后在宫里,你若有什么缺的,也可让她帮衬一二。”
小七顿了顿,恭声应着:“是。”
说罢,景和帝喝了口茶水,看着这孩子还直直地站在那里,似是想缓和缓和这僵硬的父子情分,他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转头随口吩咐道:“常玉,之前二皇子从南境带回了几方怀州的青墨,你去取来赏给七皇子吧。”
走出殿门时,天色渐晚。
冬末太阳总是落得快,小雨夹着雪沫密密地飘着,白日一点点地被淹没。
落幕沉沉,冰雨飘在脸上,缓和了几分方才在殿中的压抑。
“殿下,要回去吗?”常乐撑起伞问道。
小七默了半晌:“我想走走。”
他回宫这么久,却几乎都困在那方寸之间,从没想着要好好看看这宫城之中的别处。
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不自觉地竟走到了兰台外。
已近酉时,雨雪停了,天边露出一层淡淡的月色。
布道上湿滑的青砖泛着冷光,宫灯时走时停,细碎的光斑踩在脚下。
下值的官吏陆陆续续地走出来,见到皇子站在门口,都纷纷驻足行上一礼。
他百无聊赖似的,在门前站了半天,直到里头人都走完了,也不见那人出来。
“哎呀,七殿下!”御史中丞涂均出门时,一眼认出了他来,连连上前躬身道,“这雨雪天的,殿下怎么在外面站着?是要查书文,还是要找人?”
小七背着手顿了顿,沉声道:“校书中郎,在何处?”
涂均一愣:“殿下是指,哪个校书中郎啊?”
打着伞的常乐在身后轻轻补上一句:“张,张校书。”
涂均恍然道:“子康啊,他今日随祁夫子走访去了,不在兰台。”接着逢迎一笑,“可要臣替殿下传话?”
小七眼神一沉,顿时蔫了半截,冲着涂均摇了摇头。
他转身往回走,夜风一吹,积在树上的薄冰纷纷往头顶上落,落到后脖颈上,凉意顺着衣领往里钻,激得人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