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第2页)
毗邻的冷宫,从下雪开始到现在不过一月有余,数着已经扛出去了六七卷草席了,孟书渺撞见过内侍骂着晦气抬着草席,一只僵硬青白长满冻疮高高肿起的女人小脚从草席卷里露出来从门前匆匆而过,再也不知生后去路;
她也曾亲眼见过,十来个宫人被绑缚了手脚堵住嘴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丢在一起,手臂粗的棍子一棍又一棍,哀嚎遍天。因为七皇子意外夭折,为儆效尤所有伺候七皇子的宫人不论有错无错统统被赐死,阖宫宫人观刑。孟书渺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成一滩烂肉都不用两个小时,连路边的花草都覆盖上了一层血浆……
从记忆中翻出那血腥的画面,孟书渺感觉鼻腔里也隐隐有了作呕的血腥味,她呷口白开水将那股血腥味压下去,抬头看着正在认认真真吃饭的杏芽和春山。
杏芽的父亲家贫娶不起妻,为了有后耗尽家财从杏芽母亲的丈夫那典妻生子,杏芽是家里的老大,小小的她印象中阿娘总是在流泪,直到七岁的时候阿娘在她家生下了最小的弟弟后后被丈夫领走了,从此之后杏芽说她再也没见过阿娘了,如果不是入了宫,她可能也要走自己母亲的老路。
而春山原是岳州府内一个山脚农户家的孩子,一大家子人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像祖宗一样伺候家里的一亩三分田,可还是连碗稠点的粥都喝不起,一年又一年是缴不完的苛税服不完的徭役。那年县里有地主豪绅看上了他们村子里的地,但阿爹和阿爷不想卖了这一家人赖以生存的两亩薄田,有一天春山的阿爷阿爹们出门下田去干活却再也没回来,被人发现的时候他们僵直躺在田垄上头却栽进去就这样死在了他们侍弄了一辈子的稻田里。县衙来了差役,查案后说阿爷阿爹和阿叔是吃醉了酒打晃摔进田里溺死的,可是穷苦的庄稼汉哪有钱喝得起粮食酿的酒,但县太爷如明镜高悬,铁口断案。
家里的田最终还是卖了,卖田的钱却还不够给阿爷阿爹他们买几口薄棺。再后来岳州府闹了饥荒,全家就只剩下了春山和他阿娘,恰逢京城宫里有内监来选宫人,春山阿娘把八岁的春山去了根送了去,只为了能让他活命。
这里的人自来到这封建社会的那一刻起便被戴上了三六九等的枷锁,一生不得挣脱,人如彘羊,上一层的人吃下一层,层层往下,底下是白骨骷髅,只有最顶层展现的才是后世人眼中历史的热烈灿烂、浪漫典雅。
又是无比想回家回现代的一天……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春山已经吃完了但还是一脸意犹未尽,杏芽则是在用吃剩的那点豆渣窝头擦挂在碗壁的汤汁,然后让进嘴里。
孟书渺心暗自叹息一声,心中已然有了成算,她拿起汤勺给三人都舀了一勺子,剩的最后那点放进了自己碗里,“吃吧,都吃的饱饱的才能暖和,等交稿了就有银钱使了。”
书坊是按照她原稿的画找人手工一笔笔描画的,面向的京中那些不缺钱的顾客,这些人家自然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但京中吴家上涨那么恐怖,这次的稿酬加上她们剩下的那点钱大概率只能用来换些不至于饿死的粮食。
她认真思索起来接下来四口人的活路,左手中指曲起,骨节一下一下轻敲桌案边缘,春山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发话拿主意。
自从孟书渺画画开始,这些年里户口挣钱的大部分重担都在她身上,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拿主意的主心骨,沉吟片刻后她看向巽娘:“姑姑,稍后咱们把所有的余钱都清点清点,让小春带去给江七买粮,不论是是宫外的粮还是托关系买膳房的,能买多少买多少。”
不论如何,粮是绝不能断的,至于取暖用的柴火,孟书渺想那还不简单。
西巷连着冷宫这一块,前朝时期倒是正常的起居住地,只是后来死了人散出来闹鬼的传闻才慢慢荒凉起来,所以很多屋子里桌椅板凳、床板窗子一应俱全,有些甚至还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只都破败了,但当柴烧是不挑的。
孟书渺其实早几年就已经盯上了那些桌椅板凳,只是以前的冬季没今年这么难熬,她就一直没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就用上了嘛!
反正除了他们这里的几个人也只有后面冷宫里的那几个了,宫里的人都嫌这一片晦气,没人会吃饱了撑的来查看一下这片屋子里那些破家俱是不是还健在。
待到晚饭吃完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原本白日里好不容易放了晴的天这会儿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倒也没有下大,只零星斑点的小雪于哀嚎的寒风中混乱飞舞。
孟书渺靠着软枕窝着被褥半坐在床头,在床上支了个小案桌,就着油灯下昏黄的光线继续整理画稿。
杏芽把热乎的汤婆子塞进孟书渺的被窝后开始转过去给旁边小床铺床,入冬以后她们四个人都是睡一个屋的,春山睡得靠外些,用一道帘子隔开,这样大家都暖和也省柴火,
铺完床杏芽又去掀了柴火炉个盖板,又往里头添了几根柴。这柴火炉是孟书渺仿照现代野营用的便捷柴火炉的样子托人在宫外打制的,小桌案大小四方一个盒子,底下搁四个桌角架空,掀了上方的盖板可以在炉肚里头加柴烧火取暖,放在靠近矮窗下的墙边,用土坯泥搓了通气管将就排烟。
这炉子是当年孟书渺在画稿攒下一笔不菲积蓄后狠狠心做了决断咬牙买的。
卫朝民间用铁管控严格,就这么一个拼拼凑凑形状有些怪异的小柴火炉,当初耗空了他们当下所有积蓄,其中包括李贵妃临死前好不容易暗中秘密留给女儿一些珍贵珠宝,艰难辗转托了人才带进宫的。
也正是靠着这个柴火炉,她们才得以在西巷挨过了一个个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