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隙(第3页)
哪些是明面上的进项,哪些是打点各处的出项,数额几何,她心中渐渐有了轮廓。
午后,哄睡知雨不久,她正打算小憩片刻,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嚷。
她猫在门前观察,见谢昭将一位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迎进了瑞草厅,便悄摸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偷听他们对话。
细听之下,这人名叫吴志桂,是谢昭的旧相识,在江都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刻他却全然失了体面,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谢爷!救命啊!城外灾民越聚越多,已然控制不住,开始冲击城门,哄抢粮铺了!从周边州县调粮尚需时日,远水解不了近渴,可……可预备仓里……”
提到“预备仓”,李清白心中一动。
预备仓制度乃太祖皇帝为备荒年、稳民心所设。各州县皆建仓廒,丰年时由官府收购余粮储存,荒年或青黄不接时则平价粜卖或无偿赈济,本是一种德政。
然而岁月流转,吏治渐弛,原本思密周全的制度,早在层层执行中变了形。
仓廒管理多委于地方乡绅胥吏之手,其间盘剥挪用、以次充好、账实不符之事屡见不鲜,硕鼠横行,积弊已深。如今仓中空虚,绝非一日之寒。
只听吴志桂继续哀告:“虽说是我们与官府一同……可您也知道,那些老爷们,届时定会推我出去顶罪啊!求谢爷施以援手,若能渡过此劫,老朽愿做牛做马报答!”
谢昭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江雪遗近日有何动作?”
“江尚书正在四处奔走,游说城中富商,望能以低价售粮给朝廷,许诺日后从盐引、税赋上找补,可这空口白牙的,无人肯应承啊!”
谢昭一声冷笑:“平日视商贾为贱籍末流,盘剥勒索从无止息。如今国库空虚,倒第一个想起我们来了?若开此先例,往后岂不成了惯例?朝廷缺钱便来找商人‘捐输’、‘报效’,多少家底尚可的商户要被这般软刀子逼得倾家荡产!画饼充饥的承诺,又几时真正兑现过?”
他略加思索,安抚吴志桂道:“吴老也不必过于惊慌。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局面,安抚灾民,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得把姿态做足。问责尚需时日,总有转圜余地。”
“其一,预备仓旧制本就有疏漏,历任管仓官员、胥吏乃至乡绅牵扯众多,你大可往陈年积弊上推,法不责众;其二,近年战事频仍,天时不利,各地普遍欠收,百姓困苦,还不上历年借贷的仓粮也属寻常,尽可把由头推到民生艰难上。”
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只要账面做得干净,不留明显把柄,我担保你无事。”
吴志桂得了这颗定心丸,千恩万谢地离去。
李清白在角落听得心惊。
谢昭对官场套路、推诿之辞如此熟稔,三言两语便替吴志桂指了脱罪之路,反应之迅速,心思之缜密,应对之老辣,让她脊背发凉。
他明知预备仓之弊,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可能也参与了其中的一环。
他究竟还做过多少不法之事?
不过,依吴志桂所说,饥饿的灾民很快会引发暴乱,当务之急是尽快筹来一批粮食,填饱他们的肚子。
她想起了谢昭从汉口运回的那些大米。
当她从堂后走出,正对上谢昭深不可测的眼。
“你都听到了?”
“是。”
“那就回房歇息吧。”
她揽过他手臂:“阿昭,我们不是刚得了一批新米吗?何不拨出一部分开仓放粮?既能解燃眉之急,稳固民生,又能博个好名声,于将来多有助益。”
谢昭却冷着脸将她手拨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