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舒(第3页)
其余人见此也都笑着打着哈哈,即使谁都看的出来是鹿张氏在颠倒黑白,鹿大将军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在鹿府遭人虐待过得并不好,可没人会在乎。鹿大将军毕竟已经死了,如今鹿府是鹿明德当家,帮鹿怀舒不仅得不到一点好处,还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一身腥,还是袖手旁观的好,反正鹿怀舒一个小丫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气氛依旧尴尬且微妙,可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推杯换盏起来,仿佛集体将方才的闹剧遗忘了,只有几个多情的夫人还会感叹几句可怜,却又立刻和身旁的夫人投入到新的话题中去。
西边,暖雪阁。
鹿怀舒的脚步在院门口顿了顿,眸中不知名的情绪激烈翻滚着,但这只是一瞬,不等鹿张氏催促,她便垂下眼眸如常走了进去。
名字起得雅致,却荒废已久。院子里积着薄雪,几株枯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虽然鹿张氏下了命令立刻收拾,但仓促之间也只是将正屋粗粗打扫了一遍,换上了还算干净但半新不旧的被褥桌椅。角落里堆着的杂物还没来得及完全清理出去,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和霉味。
不过比起那四处漏风的柴房,这里已是天壤之别。至少墙壁是结实的青砖,窗户虽然有些旧,但糊着厚实的窗纸,挡住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屋里也终于点起了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
鹿张氏将她送到门口便匆匆离开了,鹿怀舒身上裹着明显不合身的半旧棉袄,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踱步到里间,坐在冰冷的雕花木床上。两个丫鬟象征性地问了问:“二小姐可还有其它吩咐?”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二人便如蒙大赦般退下,躲在偏房取暖去了,屋子里顷刻只剩下鹿怀舒一人。
鹿怀舒吸吸鼻子,将身上的棉袄裹得更紧了些,又将床上的棉被围到自己身边,万一感冒了可就不好了,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做完这些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朝着门外道:“外头那么冷,你不进来吗?”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不知多久,紧闭的房门被慢慢推开一个小缝,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从缝隙里挤进来,瑟缩着蹲到墙角,双臂紧紧环住身体,头埋进膝盖里一言不发。
鹿怀舒看着少女一幅小鹌鹑的样子无奈地耸耸肩,转而看向半空好奇道:“你能下来吗?一直吊着不会累吗?就算不累脖子也会疼吧。”
墙角少女听到鹿怀舒的话狐疑地抬起头,顺着她说话的方向看去,却被吓得一个激灵,飞一般扑倒鹿怀舒怀里,双手紧紧拽住鹿怀舒的衣裳瑟瑟发抖。
鹿怀舒安抚地拍拍少女的背,继续冲着半空道:“快下来吧,你吓到她了。需要我帮你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用,我自己可以。”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屋子中央突然出现一根晃晃悠悠的绳子,而绳子上系着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瞧着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着一袭红色嫁衣,头上插满了明艳的簪子首饰。她面色惨白,舌头长长地耷拉出来,一只胳膊以非人的角度折叠着,脖子因为长期系在绳子上而脆弱无比,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和身体连接着,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你叫什么名字呀?”鹿怀舒问道。
女人沉默片刻,回答道:“念樱。”她说话的声音很奇怪,沙哑又刺耳,像是漏风的破旧风箱,尖锐地刮在地上。念樱说完,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能看见我?”
“为什么看不到呢?”鹿怀舒歪歪头,“因为你们已经死了吗?”
仿佛是哪个字触动到了什么逆鳞,鹿怀舒话音刚落,怀中颤抖的少女突然恢复平静,慢慢地从鹿怀舒怀中直起身子,胳膊环住木床上沿,倒吊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鹿怀舒,脸上的害怕恐惧已然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瞧着分外渗人。而她的脸和坐在床上的鹿怀舒一模一样。
这是已经死去的原主的鬼魂。
鹿怀舒从小就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能看见鬼。
或者换个说法,她有阴阳眼。
而她在现代赖以谋生的手段就是和算命老瞎子一齐捉鬼,老瞎子瞧着像个疯子,实际上却很有本事,教给了鹿怀舒很多东西,鹿怀舒能活到现在还要感谢他。
“好了,不管你们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现在都不想管了。因为我要睡觉了,我真的要困死了,一切等我睡醒再说吧,毕竟醒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鹿怀舒说着,自顾自地将枕头放好,钻进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屋内安静一片,鹿怀舒只能听见自己悠长的呼吸声和炭火的噼里啪啦声,仿佛偌大的屋子只剩她自己,但床边那两道探究的目光却怎么也没办法忽视掉。过了不知多久,那视线终于消失了,鹿怀舒听到微不可闻的开门的吱呀声,她微微扬起嘴角,安心进入了睡眠。
晚间的时候鹿张氏又来了一趟,还送了盏鸡汤,美名其曰帮她补身体。鹿怀舒没有拒绝,接过碗扬起头甜甜的笑道:“多谢二婶,不过汤里应该没毒吧?”
鹿张氏脸色瞬间僵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好半晌才挤出个狰狞的笑容:“怎么会?舒儿乱说什么呢?”
鹿怀舒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舒儿开玩笑的,二婶别生气哦。”
鹿张氏坐在床边,看着鹿怀舒双手捧碗,披着被子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喝着鸡汤,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半晌她回过神来,忽然开口道:“对了舒儿,今日寿宴上这般折腾,想必是冲撞了。加上你身子一直不好,二婶这心里实在是不安。正好······”
她顿了顿,看着鹿怀舒低垂的眼帘,声音放得更缓,带着种诱哄般的温柔:“过几日二婶打算亲自去城外的安国寺一趟,给你爹娘点盏长明灯,再替你求个平安符,请寺里的高僧好好诵经祈福,驱驱病气,也安安魂魄。”
安国寺?祈福?
鹿张氏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笑容依旧慈和,甚至带着点期待:“那安国寺香火鼎盛,佛法庄严,最是灵验不过。舒儿,跟二婶一起去吧?一来散散心,二来,让菩萨保佑保佑你,也保佑我们鹿家顺顺遂遂的,可好?”
满室寂静,只有炭火在盆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昏黄的灯光将王氏那张精心描画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眼底深处那点幽冷的算计几乎要藏不住。
鹿怀舒缓缓抬起眼。
她那张苍白枯瘦的小脸上,所有的怯懦、茫然、病弱都在瞬间褪去。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洞察秋毫的森然。
鹿怀舒盯着鹿张氏那双充满虚伪期待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天真的顺从:“好啊,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