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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酒杯微尝了半口,仿佛在斟酌词句,过了会才看着纪明冉先生小心翼翼道:“听卢卡叔叔说过,琨哥搬进小镇的前一年几乎足不出户,有时在院子里痴坐,一坐便是一天,垃圾桶中还总是有药物空盒。”
辛晓源顿了顿,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沉重,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那时镇上的人都觉得,琨哥找来这个小镇定居,是想安静地,嗯,等待死亡。”
等待死亡?
餐盘里精心摆放的食物在视野里扭曲模糊,餐厅里悠扬的背景音乐,以及餐具的轻微碰撞声……都像隔着厚重的雾,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纪明冉握住刀叉的指尖微微颤抖,是跨越时间而来的,深深的惧怕,是对差点失去贺琨的绝望。
他想起婚礼前夕贺琨在病中日渐消瘦的身形,还有那双明亮的眼变得如枯井般疲惫荒芜。
想起重逢时,青年冰冷的态度,以及推开自己时,带着生理性厌恶的神情。
想起贺琨最后那句平静的“我没法爱你了,也没有力气爱任何人了”。
所有细节在这一刻,由于辛晓源轻飘飘的几句话打开了更残酷的视角。
而他那时在做什么?在办公室里签署一份份冰冷的决策,在某个觥筹交错的场合,扮演着呼风唤雨的纪氏掌舵人。
纪明冉的背脊依旧挺直,如同完美的仪态教科书,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刀叉放下,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只有坐在对面的辛晓源,在无意间抬眼的刹那,捕捉到了纪明冉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死寂之下是无尽的悔恨与后怕,那眼神太过浓烈,让辛晓源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后来呢?”纪明冉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锁住辛晓源,不再是上位者的审视,而是迫切的探寻。
辛晓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迟疑了一下,努力回忆卢卡叔叔模糊的描述。
“好像…好像是卢卡叔叔照顾了琨哥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了?而且,还记得有一次,我问过琨哥那么喜欢机车,为什么不尝试着成为一名职业赛手,他给我说,是因为您不喜欢那些。”
他声音越来越小,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透露的信息,对眼前这位叱咤风云男人造成了难以言喻的打击。
不喜欢不喜欢?
纪明冉还记得贺琨很年轻的时候就拿下了国际赛事冠军,他也曾困惑,为什么贺琨这一世反而选择了建筑设计相关的职业。
在琐碎却明显的信息中,那些真相反而更加呼之欲出。
纪明冉记得贺琨曾经说过,在他车祸过世后,没有坚持太久便离世了,贺琨重生在19岁那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也就说明在纪明冉死后,贺琨随之殉情了,在他重生的第四年,贺琨便也重生了。
贺琨之所以能直接指出自己需要使用的药物,并让发小吴云旗为他寻药,正是因为贺琨之前就服用过这类药物。
猛然间,纪明冉再次痛苦地想到,他刚回国那年,正是贺琨的19岁,纪家那场迎接他回国的盛宴上,曾有位青年在阳台上向他搭讪。
那本应消散在记忆中的轮廓,在此刻竟也慢慢清晰起来,原来真的就是贺琨,原来那时他们就见面了。
因为没有按照第一世的既定的命运,踏上那艘与贺琨相遇的游轮,那天纪明冉并不开心。
宴会之上,心里装着事的他喝得意外多,本想走到阳台上安静地站会,可是令他心心念念,又让他烦躁不已的人却突兀地出现了。
纪明冉以为是醉意下的幻觉,也为自己过于在意贺琨而感到悲哀,于是夹杂着自我厌弃,对着那道虚影说出:“以后离我远些,你很烦”。
第二日酒醒之后,纪明冉的记忆更加模糊,回国的那段时间很忙,转眼间便忘得烟消云散。
所以,重生的贺琨,根本是被自己吓跑的。
青年躲藏了那么多年,安静到纪明冉以为自己已经将往事完全放下。
若不是异国机场的那次意外,被贺琨再次拉入怀中,他又怎知自己沉寂了多年的心,还能不受控制的跃动。
可惜,纪明冉还记得他那时拧巴又矛盾,最终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初次见面,还得谢谢贺二少”。
接下来的故事,那就太熟悉了,整整六年的事件,他早已回忆了千千万万遍。
原来婚礼前那场冬日的大病,宣告着那个曾经鲜活骄傲,爱他如命的贺琨,已经被他纪明冉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似乎隔着时差在相爱,一路充满误会与伤痕。
纪明冉缓缓地靠向椅背,椅背冰冷地贴着他僵直的脊梁,那平静落在辛晓源眼中,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崩溃都更可怕。
只见纪明冉嘴角艰难地牵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纪明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餐桌旁投下一道沉沉的阴影,笼罩着对面有些不知所措的辛晓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