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第1页）
纱良的行动力惊人。很快，他们离开了城市的中心。他们去了海边，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却带着与伟大航路截然不同的气息；他们去了山间，满目苍翠，溪流潺潺，宁静得不像真实。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充斥着纯粹的青草、泥土和阳光暴晒后土地的气息。艾斯沉默地看着，那双熔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探究，像一头被放出牢笼的年轻猛兽，谨慎而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新世界的一切细节。然而，在这份对陌生世界的新奇之下，一种更微妙、更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山谷间悄然升腾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情绪的核心，是走在他前方半步的那个身影——纱良。
看着她轻快地踩着碎石小径，裙摆在微风中拂动；听着她兴致勃勃地指着路边一朵奇异的小花，用他半懂不懂的词语描述它的名字和特性；感受着她偶尔回头望向他时，那双琥珀色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如同阳光穿透林叶般的笑意……一种奇异的暖流，总会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某个角落涌出，熨帖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感觉太陌生了。
不同于伙伴间的信任与热血，也不同于对老爹那种高山仰止般的敬重与归属。这感觉……更柔软，更私密，带着一种让他心脏微微发紧、却又甘之如饴的痒意。就像此刻，他们站在一处开阔的山坡上。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绿色山丘，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更远处，一片湖泊像碎落的蓝宝石，波光粼粼。山风带着青草和湿润水汽的气息扑面而来，吹乱了纱良的长发，有几缕顽皮地黏在她光洁的额角。
她正踮着脚，努力指向天际线尽头一片模糊的轮廓。“快看！艾斯！就是那里！他们说那边能看到……”她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兴奋的微喘，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生动，唇角的弧度自然上扬，像一枚熟透的、散发着甜蜜气息的果实。
艾斯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追随她手指的方向。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看着她阳光下跳跃的、染上金边的睫毛，看着她说话时微微开合的、带着鲜活笑意的唇瓣。山风拂过她的发丝，也拂过他新换上的柔软衣料，却无法吹散心头那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悸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平静海面下悄然积聚的巨浪，无声无息地漫过心堤。比眼前壮阔的山景更让他屏息，比山风更轻柔地包裹着他，却又带着足以撼动灵魂的力量，让他心尖发颤，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如同海上迷雾般朦胧又执拗的问题，冲破了理智的闸门，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在呼啸的山风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探寻：
“纱良，”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熔铸的黄金，牢牢锁住她的侧脸，仿佛要从那光洁的皮肤上读出答案，“你说喜欢我……是指哪种喜欢？”问完的瞬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正在咚咚咚地、如同战鼓般剧烈地敲打着肋骨。
纱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看向他，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有些紧张、又带着固执探寻的脸庞。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刻、此地、以这种方式问出这个问题。随即，那双眼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温柔又了然的笑意。她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笨拙、所有的挣扎和那份呼之欲出的悸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指节分明、此刻却微微蜷缩着的大手。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皮肤的瞬间，却像点燃了细小的火星。然后，那纤细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和一种奇异的坚定，坚定地、一寸寸地滑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紧密相贴的瞬间，那份温热的、不容错辨的触感，如同最直接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艾斯的全身，击碎了他所有故作镇定的外壳。
“我喜欢你，艾斯。”她的声音清晰、干脆，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可那笑意之下，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种奇异的重量，如同誓言，如同烙印，直直地、不容闪避地撞进他心底最深处，激起了惊涛骇浪。
艾斯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心爆炸开来！那热度以燎原之势席卷全身，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仿佛那热度会灼伤自己，却被她更紧地、带着安抚和占有意味地扣住。那张覆盖着雀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烙铁，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浓重的绯色，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落在两人紧扣的手指上，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挤出一句几乎被呼啸山风彻底吞没的、细若蚊呐的回应：
“……我也是。”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火山爆发般的滚烫。
山风依旧温柔地吹过，带着青草和远处湖泊湿润的气息，卷走了他细碎的话语，却带不走掌心那份灼人的温度。阳光慷慨地洒在他们身上，也照亮了艾斯通红得如同熟透番茄、却不再试图闪躲的耳廓，和纱良脸上那抹心满意足、如同捕获了整片阳光、璀璨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笑容。他紧紧回握住了那只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比脚下这片陌生土地的任何一处壮丽风景，都更让他感到真实而笃定，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最坚实的锚点。这颠簸而荒谬的、属于艾斯的第二条命，此刻，正被这双交握的手，牢牢地、温暖地签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