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少年事2(第2页)
薛壑再次进入梦乡,续上了那个梦。
年少意气重,天亮的时候,十五岁的儿郎换朱袍、戴法冠,携卷持笏上朝。以侍御史的身份在未央宫前殿弹劾了当朝皇太女。
那是薛允来不及开解、天子来不及安抚的速度,南地而来的少年在中贵人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声响后,施施然从队列中出来。
“臣有事要奏。”
八百石是参与朝会的最低品阶,只能站在殿外。以至于他执笏出列,天子都不知其人是谁。好在他身上官袍特殊,尚能看出是御史台的人。
大魏官员的袍服被称为“四时服”,即皇官四彩,冠帽有别(1)。乃根据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穿戴不同颜色的官袍:春穿青,夏穿赤,秋穿白,冬穿黑。天子袍服亦是这般。从而体现对农耕的重视和对自然的尊重。而此间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御史台官员的袍服,乃不分四季,永远是朱红一色,官帽则为獬豸冠。取獬豸象征明察秋毫之意,如此彰显执法者的威严与公正。
承华帝就是在这茫茫青色间,看见了红彤彤的一片,于是将眼神投向了执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申屠临。
草春二月昼短夜长,朝会初始天灰蒙蒙还未亮透,申屠临哪里能想得到这夜半入京、还未到官署报道、便先上了一场早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少年会同他有关系!
但定睛看去,这袍,这冠,这朗朗言辞确实是他御史台官员的穿戴和作风。
但这人——
不惑之年的御使大夫还没有耳眼昏花、记忆衰退,很快从声音中辨清了来人身份,在再次确定后,心中堪比惊涛骇浪一阵掀过一阵,惊了又惊。
惊他敬业至此,马不停蹄上朝;惊他虎胆雄心,出仕第一日就要弹劾君上;惊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向了当朝储君。
待得回神,少年已经将要启之事奏请完毕。
【侍御史臣薛壑,谨奉表以闻陛下:
近日益州薛氏奉皇命入京,陛下特命太女于昨日申时在枳道亭迎候,以示皇恩浩荡。
然昨日申时四刻,益州臣属抵达枳道亭,按仪立于亭中。太女却迟至戌时末方出现,延误两个时辰有余。其间诸臣露天等候,又因鸿胪寺下值,城门关,进退两难。及太女出,未致歉,只言“府邸已备”,即走。益州臣属,本是陛下之臣,一家之亲。陛下礼遇厚爱,令以接待邦使之礼迎之。
故臣窃以为,太女此举,有四罪当劾:
其一,慢待来使,损帝国之威。
若此来真为各属国使者,或控弦数万,或镇守边地,皆我朝之屏障也。《周礼》有云:“大行人掌大宾之礼,以亲诸侯”。礼者,国之干也。太女身为储君,言行皆系国体。延误时辰而无歉意,则视邦交为轻,损我大魏之国威也。
其二,轻慢君命,失储君之仪。
陛下亲定接待时刻,盖因其时乃吉。太女既领命,当夙兴整饬,准时以候。若染恙有疾,或临事突发,当早禀陛下另择他日或择他人以代,早制备用之方案矣,而非令使久候。此非身恙亦非事突,实乃心慢,是轻君命而废仪节也。
臣忝任侍御史,职在察举不法、匡正朝纲,以正人君。见太女有亏储君之德,不敢不奏。故伏请陛下:一令太女禁足殿中三月,奏表自陈延误之由,明辨是非,反省己身;二敕令东宫整肃仪规,须刻时督查,不可再误。】
少年一席话,层次清晰,理据依存,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一时禁声,片刻方辨出南北。
这——
是益州薛氏子。
是未来东宫驸马。
是当下的侍御史。
侍御史弹劾了皇太女。
弹劾她,没去接他。
薛家儿郎真真好胆识!
殿中依旧沉寂,只有天子略带不满的眼神扫向左首位上与他同为南面升坐、但低他一个台阶的少女。
四只眼睛隔着两道珠帘,彼此看不清对方神色,江瞻云将头歪过一点点,瞥见天子端肃面容,又听一声轻咳,便知是动了怒、要她自个收场。当下打了个激灵,回身坐正。
她的确抗拒这场婚约,虽说她交友广,玩伴多,却也都是她自个用心挑选的。这突然就塞给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和她说以后日日夜夜都要两人相伴左右,她如何接受得了!直待天子讲明局势,说是给她添势之用,但她哼哼唧唧仍旧不甘不愿。上林苑那些都不行,那温氏总不差吧,权势也不小,温颐师兄就很好,常日哄她,事事顺她。
她挺喜欢他的。
但父皇说,不可以,她的驸马只能是薛氏儿郎。
若不择薛氏子,她择谁他便赐死谁。
但若选了薛氏子,她喜欢谁依旧还可以收入殿中。
这买卖是人都能算清,小公主用力哼了声,算是应了。
事后便不曾放在心上,将这事交给了东宫属臣。数日前接到他们途中讯息,她也没有多问,只让人代她前往,一心扑在亲耕节。
亲耕节是她上位三年头一次主持的盛大节日,全程办得利落又漂亮。父皇赞她,恩赏她。她总算换来了可回上林苑开宴的恩许,同齐尚一行玩乐了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