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张启山背着我搞什么了(第1页)
第二天正午,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面烤出烟来。天空是一片沉闷的灰白,连一丝风都不肯透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仲夏特有的燥热,混杂着远处隐约飘来的尘土味,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所有因这场案子牵涉而被捕的土夫子被统一押往刑场,一车一车的人被运出,木轮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垂死的哀鸣。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监狱出发,影子被烈日拽得又细又长,拖在身后,像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会死很多人。
张海萤寻了个高处,隐在老槐树浓密的枝叶间。树叶被晒得打了蔫,边缘微微卷曲,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明明灭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无喜无悲,若真要说些什么,大概就是心底那片化不开的无可奈何,像这天气一样,闷得人喘不过气。
感受到身后枝叶轻晃,她无奈地开口,“你来了。”不出意外,是张起灵,“解九那里住的不好吗?”声音里的疲惫,像被晒了一整天的棉絮,沉甸甸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张起灵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电报递给她,“霍家发来电报,问我们情况。”
张海萤接过来,随意叠了叠就塞进了口袋,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远处那一车一车的人身上,隔着蒸腾的热气和朦胧的尘土,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更遑论脸上的表情。可即便看不清,那股子绝望和茫然,仿佛也能顺着风飘过来,缠在心头。
“今天会死很多人。”她又说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没有人回答她。张起灵静静地往前挪了挪,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他的手心微凉,却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无可奈何里,透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稳。
其实有多少人在看着呢?张启山坐在书房里,手里的手枪举了又放;解九爷指尖捻着茶盏,茶水凉了也没喝一口,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霍仙姑,怕是正对着电报出神,眉头紧锁;更别提蛰伏在暗处的汪家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像秃鹫一样,盯着这场清洗,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可谁会站出来说句话呢?没有。张启山把事情做得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表面上是秉公执法,肃清盗墓贼,实际上呢?借着办案的名头,把九门里那些藏着掖着的暗桩一锅端了。只是这一锅端里,要冤死多少人?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上头会满意张启山的“听话”,汪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埋了这么多年的棋子被一个个拔除。
唉,张海萤轻轻叹了口气,这局布得,真是聪明。可聪明得让人发冷,聪明得让她觉得无力,应付起来,只觉得身心俱疲。
那一天,长沙刑场上的枪声,断断续续响了一整个下午。沉闷的“砰砰”声,像是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下又一下,敲得人钝痛。那些被枪杀的土夫子,到死大概都不敢相信,张启山会真的对他们动手。他们中有些人,哪怕枪口已经顶在了脑门上,也还盼着张启山能出现,盼着事情能有个转机。
可惜啊,没有转机。
傍晚的时候,血腥味混着焦糊味飘了过来。那些人的尸体被一车一车拉到城外火化,浓烟滚滚,直冲灰蒙蒙的天,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吴邪后来在他爷爷的笔记里看到过这段记载,说张海萤终究是没敢去看,而张起灵,或许在场,或许不在,谁也说不准。
解雨臣倒是听他爷爷提过,火化的时候,有些尸体里冒出了那种长满黑毛的蛇,这印证了张启山做法的正确性。
谁都知道,这些被杀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冤枉的。他们只是这场棋局里,被随手丢弃的棋子,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场清洗过后,会风平浪静吗?
张海萤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默默地想。她多希望是这样啊,可这世道,往往事与愿违。就像这天气,明明正午还是毒日头,这会儿却隐隐传来了雷声,怕又是一场躲不过的雨。
局势似乎更加紧张了。
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窗棂上。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游移,把家具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混着老木头受潮的味道,闷得人心里发堵。
张海萤和张起灵终究没回成霍家。前几日霍仙姑派来的人刚到长沙城外,就被张启山以“案子未了,涉案人等需配合调查”为由堵了回去。说是配合,其实与半软禁无异——只要脚不踏出长沙城的范围,张启山倒也不限制他们的自由,只是那份无形的牵制,像蛛丝一样缠在身上,让人舒展不得。
这些日子,张海萤与霍仙姑的电报往来从未断过。薄薄的纸片上,霍仙姑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凌厉,可翻来覆去,说得最多的还是“小心”“谨慎”这两个词,字里行间的担忧,像浸了冷水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张海萤心上。她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比她更清楚这场漩涡的凶险,霍仙姑只怕也正凭着联姻的关系正艰难的周旋。
解九爷倒是有事先回了北京,走得仓促,连句当面的告别都没有。张海萤偶尔想起他临走前托人转来的那盒龙井,如今还搁在桌上,茶叶的清香早已散得差不多了,就像这段日子里那些若即若离的人情,淡得抓不住。
张启山自己也销声匿迹了好几天,不见踪影。倒是他的副官张日山,像尊门神似的守在附近,无论张海萤说什么、做什么,那年轻人总是一副恭谨却疏离的模样,眼神里的警惕藏得极深。张家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嘴巴严实得像焊死了一般,半句有用的话都套不出来。
张海萤对着窗外出神时,偶尔会想起张日山那张滴水不漏的脸,心里忍不住嘀咕:以后要是实在混不下去,凭着这份能耐去当特务,怕是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但这些都不是最让她心烦的。此刻,她指尖捻着一枚刚削好的竹片,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已经做好了逃跑的打算。凭她的手段,再加上张起灵,就算看管再严,要从这长沙城里脱身,也并非难事。只是她还摸不准张启山的底细,不清楚他把事情做到了哪一步。必要的时候……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竹片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她不介意对张启山下杀手。
真正让她如鲠在喉、甚至无法接受的,是张起灵的变化。
他开始无缘无故地失踪,有时是大半天,有时是一整夜,回来时身上总带着股说不清的冷意,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连周遭的空气都要跟着降几度。偶尔出现在她面前,那股子冷厉的气场也只增不减,眼神空茫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让张海萤看得莫名其妙,心里像堵了团乱麻。
就像现在,当她把“出逃”的计划说出口时,张起灵竟然拒绝了。
“我还不能离开。”他微微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煤油灯的光落在他俊逸的脸庞上,一半亮,一半暗,显得晦暗不明。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张海萤很少有这样火冒三丈的时候,连以前张海楼逗她的时候都没有。一股无名火“噌”地从心底窜上来,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不走,难道要等到被张启山当成筹码,甚至被抓起来研究的时候吗?她不相信张起灵连这点利害都分不清,除非……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惊的念头浮上来:他和张启山之间,是不是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她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差点熄灭。她一把抓住张起灵胸前的领口,将他重重地抵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你和张启山背着我搞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眼神像淬了冰,死死盯着他。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甚至能感觉到他衣料下温热的皮肤和沉稳的心跳。
张起灵的身体在被抵到墙上的瞬间,有过一丝极细微的紧绷,像是本能的戒备,却又在看清她眼底的怒火时,迅速放松下来。被她抓住的地方,传来布料摩擦的微热,还有她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他脖颈的微凉,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他只能任由她抓着,睫毛颤了颤,阴影下的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隐忍,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她如此激烈对待时的微澜——那是一种被她牢牢抓住的、克制到极致的心动,像埋在冰雪下的火种,只敢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燃那么一下,便又迅速熄灭。
“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张海萤开口,“两个选择,要么咱们两个现在就走,要么告诉我你和张启山有什么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