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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霓夜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会过上这样舒坦的日子。
那些玩闹着卷成一团的时光里,唯一寂寞的时候,可能就是嬉笑的同伴被母亲衔住后颈叼走之后。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吐着信子,觉得气味很相似。
有时候同伴会羡慕她不受管束,她却有些莫名的惘然,不受管束是好的吗?
她想不明白,随即甩甩头,转眼被别的新鲜玩意吸引了。
她后来确信被人管束是不好的。就好像刚刚化形的时候不会走路,师姐板着脸强硬地让她在清源峰上来回踱步。
“明霓夜,你要走得像个人。”
师姐的声音有点尖锐。
生而为妖,为什么要像人?明霓夜是不能理解的。但是,确实她和别的小妖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别的小妖都有血脉相连的爸爸妈妈,她没有。别的小妖的爸爸妈妈会抱着他们取暖,会带他们去好玩的地方,她没有。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呢?
她又有什么呢?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姐。不是姐姐,不是妈妈,而是师姐。
冬天那么冷,她一步一摔,膝盖上磕得青青紫紫,青石板冻得腿上像针扎。
好疼,她眼里包着泪,“我恨你!”
明霓夜拄着剑跑出去,没有听见师姐追上来的声音。她恶狠狠地回头,看到师姐远远地站在原地,像一棵瘦瘦的小树。
师姐无声无息地哭了,眼角通红。
明霓夜突然想到其他峰头的师兄师弟都是结伴同行的,他们打打闹闹乱成一团,腾腾的白气从大张的笑口里升起。
对啊,师姐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练剑悟道,仿佛陪伴她的唯有日月星辰、严寒酷暑。她就像日晷当中的的尖刺,被时间驱使的影子钉在原地,哪里都不能去。
明霓夜只记得自己是个孩子,却没想过师姐当时也正年轻。师父是卖剑求荣的谄媚无耻之人,师姐是绕过宗门遴选的故人之子。清源峰人前的骄傲和人后不可言说的煎熬,全是师姐一个人背起来的。师父碍于种种不能对她们多加亲厚,师姐会不会因为遭到的冷待和排挤而难过呢?
明霓夜又往回跑,扑到师姐怀里。她想要道歉,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她怎么会恨师姐呢?
师姐却说:“对不起,都怪我太弱了。”
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也没有办法更好地掩饰明霓夜的妖族身份。
明霓夜艰难地踮起脚,把师姐脸上的泪擦去了。
类似的事还有许多,比如蛇族蜕皮期总会高热头疼,师姐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只能求到清鼎峰峰主那里去。
那刁滑的老头向来看不起掌门,这一次说是给清源峰面子,也是存着几分羞辱的心思。那老头让师姐三天之内找齐一百种灵木髓,最后一步一叩首地送到清鼎峰之上,他才会考虑救不救。
师姐应了,没有一句废话。
那是她从悔过峰*离开的第一年,在悔过峰的三年里,她似乎被磨平了棱角,往日那种骄矜和傲慢都消散了,只剩下寡言。
她膝行在山路上的时候,清鼎峰的弟子都跑出来看。人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不敬师长,残害同门”的刺头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但当她真的老老实实地兑现了承诺,那些看戏的都觉得无趣极了。
随着天阴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尘土上激起一片烟气,围观者也散去一些。但她还在爬着,泥水沾在亲传弟子的长袍上。很脏,却没有人能嘲笑出来。
明霓夜曾经以为师姐不想让她暴露妖族的一切特质是因为,师姐好面子,觉得身为妖族的她很丢人。可是,这一次她才惊觉自己错了。
如果不是那次师姐重伤动用了血契,明霓夜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成长。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她身前遮挡了一辈子风雨的人物也是会死的。明明她们只是师姐妹而已,为什么师姐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她大可以装聋作哑地躲在师姐身后,躲在师姐为她构筑成的安全秘境里肆意玩闹,什么都不用管。但是明霓夜也只能庆幸,庆幸自己得知了真相,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构筑这样一个秘境到底要付出何等代价。
她是妖皇之女啊。
有些事情只能由她来面对,不能再逃避了。
当时她哭着问黎逍,为什么师姐要瞒得那么死。黎逍说:“有些责任背负起来太重了,她大概是不愿意让你吃这份苦吧。”
乌沉木长桌上,明霓夜坐在上首,那双眼睛没有笑意的时候像极了明姬。戴月也有些怔愣,好像这一瞬间明霓夜突然长大了。
“师姐,”明霓夜看过来,“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好好休息吧,三天后我和上弦的各位去会会他们。”
戴月捏了捏手里的漆黑神剑,“上次佘由说过,妖都蛇族与巫族相互勾结,手上掌握了一件近似神器的巫族法宝。如果我能去,有这把剑在或许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如果真是图谋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两边难免会爆发争端。要是能有镇住对方的手段,再好不过。
最差的情况下就是直接打起来,或者明霓夜被掠走。
当然这些戴月能想到,祁望舒一定也可以。但是明霓夜提出让戴月休息的时候,祁望舒却没有出言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