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1页)
“偷听。”
林笙垂头望着自己的膝盖,声音极低的回答:“其实我们现在是一条战线的战友,不该瞒着你什么。但我和老张又都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是你不知道了比知道更好。不知道,无忧无虑的,过了这些天我们就各走各路,再过些天你就把我们忘了。毕竟——”
严轻简直不知道她在东拉西扯的说什么:“我可以去天津。”
她向他一抬眼,笑了。她总觉得他是个难对付的,但事实上,他其实又总是那么的好说话。怪不得张白黎说他“讲道理”。
她对他有感激,诚心诚意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又问:“你们的真正目的,就是张经理想要的那点西药吧?”
紧接着他又补了四个字:“消炎药粉。”
林笙盯着他,一时哑然。
承认,她下意识的感觉不能,因为这是她和张白黎之间的至高机密,她不可以单方面的把它泄露出去;否认,又张不开嘴,因为他的面孔冷冷的、静静的、已有洞悉一切的笃定神情。
他对她一直是那样的“讲道理”,她没法子对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二人对视了片刻,最后,他缓缓的向她一眨眼睛。
她的睫毛也是慢慢的一扇。
他继续低语:“消炎药粉,西药,而且它的价值一定很高,高到值得你们大动干戈,会是什么?磺胺?对,应该是磺胺。磺胺是受管制的药品,不过走私磺胺的利润,也未必比走私烟土更高。除非是你们要把它卖给那些对它想买而买不得的人。当然不会是穷人,穷人不是买不得,而是买不起;军队?军队有途径,不用找你们;马匪?马匪不会大批的买什么消炎药。如果上述都不是,还能有谁?而且这条销路还是秘密,不能告诉程英德。”
她盯着他,心想这家伙不知道是哪条神经搭对了线,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了。凭他这么一生二二生三的推理下去,马上万物都要被他推理出来了。
但他戛然而止,只看着她,点了点头:“哦,是这样。”
她鼓足勇气问:“是哪样?”
“是哪样都不关我的事。”他站了起来:“我只负责给你做丈夫,陪你去天津。”
然后他转身走出客厅,上楼去了。
林笙望着他的背影,此刻的感情不是惊悚或者恐慌,而是失望——不强烈,是淡淡的失落,淡淡的失望。
她原本也不敢招揽他这样的人做同志,可他在一层纸外戛然而止,她又像是一口气吸到一半、气息无端中断。
隔着薄薄一层纸,她和他终于还是没能彼此直面、肝胆相照。
“原来我和老张一样。”她闷闷的想:“其实我也挺看得上他。”
第44章人心
林笙随着程英德在码头上走。现在这个季节,白昼是热的,但入夜之后还是会一刻冷过一刻。她在旗袍外面套了件轻飘飘的小开衫,瑟瑟的在风里走,好的是穿了一双平跟鞋子,步伐依旧是踏实矫健。
程英德和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并肩同行,起初一直作势要搀扶她,作着作着他放下了手,发现她走得比自己还要更平稳些。
他看她有点像自己中学时代的女校校花皇后。女校就在男中的隔壁,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时兴娇滴滴的校花——娇滴滴的漂亮女生当然也是被推为美女的,但是“皇后”就还得符和时代潮流才行,于是他毕业那年,女中就将那皇后桂冠赠予了一名身材颀长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是女中的长跑健将,细胳膊长腿短头发,白脸明眸,眉毛头发都极黑,看起来洁净、结实、流线型。
他并不认为那女生是标准的美人,但又总记着她不能忘——五官已经记不清楚了,他不能忘的是她那股子劲儿,好像上天入地都能似的。结婚那天他看着自己细腰袅袅、弱柳扶风的新娘子,忽然又想起了她。
新娘子是只可以放在家里做少奶奶的,她则是能共他一起跋山涉海的。
虽然他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等闲连上海都不会出。
此刻和林笙走到一片水泥台阶上站住了,他今晚是吃饱了没事干,一时兴起,带她来看乘风公司停泊在码头里的几艘货轮。货轮巨大,通体铁灰,现在是无货的空船,但也有工人在上面忙碌。
林笙起初没当回事,就算是载客的马车,晚上收工了也要饮饮马、扫扫车,何况是那样大的一艘轮船。
程英德本来是打算向她介绍一下这轮船的吨位和运力,可对着货船远眺了片刻,他的脸色缓缓变了:“那不是刚从天津回来的天禄号吗?怎么刚到就开始消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