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外传 素雪(第3页)
齐克让隨后就看见阿雪一言不发,转身向屋內走去。这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没多久,她便抱著一张连珠式黑漆玉足桐木琴,回到了院落中,款款坐上茵席,素手抚琴,琴音洒洒如流水,却有錚錚壮怀之气。
“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隨郎。”
阿雪双目凝注在齐克让脸上,清澈一如初见时。
……
西凉,鄯州城。
这曾是一座护城河、吊桥、城门,重关迭嶂;瓮城、月城、关城,城城设防;城楼、箭楼、望楼,楼堞环列的坚塞重镇。
但经过数次与吐蕃人的攻防易手,这座城池早已残破不堪。纵经过齐克让百计修復,但因为时间仓促,也只到堪堪可用的地步。
归义军的急速发展,已经严重刺激到了內爭不休的吐蕃人。不仅是河陇地带的吐蕃残党,就连雪原上和苏毗地爭斗不休的寺庙,也纷纷出兵,召集了號称多达二十万的大军,向摇摇欲坠的鄯州城浩浩荡荡杀来。
吐蕃人虔信佛法,军阵中充斥著明晃晃的光头与飘扬的袈裟,时而响起的佛號声通天彻地。
张议潮將军的主力此时远在河西走廊北端的沙州,防守鄯州城的,不过是几千仓促聚集的汉胡各族义兵而已。
裹疮出阵,饮血登陴,对於当时的齐克让来说,不过寻常。
最⊥新⊥小⊥说⊥在⊥⊥⊥首⊥发!
但在那一天之前,即便是这样残酷的战地,也绝非什么噩梦,反而颇有几分血海中的温柔。
从小娇生惯养的阿雪,在西凉这沧凉荒远之地,便於军营中嫁与他为新妇。成婚之后,不仅洗手作羹汤,还得为他激励士卒,收揽人心。甚至战事紧急之时,她也得披上戎装,躬自搏战。
但她日復一日,只是淡淡地笑著,从未有半句埋怨。她说,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便已是上天赐予的最大幸福。
喧天的佛號鼓动洪流般的敌阵冲向城垣,硕大的巨石被拋入护城河,垒在城下,形成高及墙腰的石丘。来自“庸”阶层的炮灰步卒在宗教鼓舞之下悍不畏死,以惨烈的牺牲在城堞上架起一桿杆云梯。
“桂”阶层的重甲武士们卸去身甲,只留下仅露出一对眼窝的札甲铁盔,长號著奋力登城。他们的头盔內还塞著厚厚的丝绸內垫,可以有效化解落石的衝击。
即使並未掌握中原复杂的攻城器械建造之术,只是简单的蚁附登城,敌军的无边无际仍令人生出发自心底的绝望。
“城上全军警戒!吐蕃奴贼登城啦!”
望楼之上,戍鼓咚咚,哨兵高声呼叫。残破的箭楼上,弩箭射出,射杀著拼死涌上城墙的敌军。
齐克让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战斗的全部细节。
他只记得满天的杀伐声,遍地横流的鲜血,与躺倒得横七竖八,敌我不分的尸骸。
他更记得一个臂挟祥麟法轮,麵皮白皙的中年仁波切。此人口诵佛號,杀意滔天,显是在吐蕃军中有极高地位。
守城的义兵在法轮的挥舞下如刈草一般倒下,吐蕃人纷纷狂呼士气如虹。汉军开始溃退,马上就要放弃这处城墙,让悍敌长驱入城。
大惊失色的齐克让马上飞扑过去,身先士卒补上缺口,號令战士们反击,自身却陷入重围之中。
旋转如风车的硕大法轮光芒绚舞,如海潮一般向他打来,连绵的压力令他无法呼吸。
当压力重到如同泰山一般时,他的眼前开始发黑,突然身体仿佛被抽离了全部的力气。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疲倦和无力,令他突然感觉到,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也许来到西凉,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身体求生的本能还在勉力挣扎,但他的意识已经疲惫不堪,无力再战。
当他的意识马上要沉入无底的深渊的那一刻。
一道白色仙影如飞逐月,翩躚而来。
阿雪身著亮银甲,外罩银鼠皮大氅,乱战之中,衣甲上也不免沾染上点点血痕。
“纵是必死的绝境,阿雪也不会让夫君死在自己前头。”
她平静地道,字句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要想组织起溃兵反击,需要时间。
因此她和齐克让,必须面对潮水般敌军的围攻剿杀,並不止那个驍勇绝伦的中年僧人而已。
阿雪显是知道齐克让疲惫已极,身上又负创数处,故鏖战之中,数次倾身相护。
当那硕大的法轮猛击在同样银光灿灿的亮银甲胸甲上时,时光在一瞬间彻底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