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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了恶心人,那是想干嘛呢!”怀信满脸不信,依旧气鼓鼓地瞪着那些饭菜。
我抽出袖中的锦帕擦擦嘴,只吩咐怀信道,“我饱了,撤下去吧。”
那桌上的饭菜我并未吃上几口,因我现在的身体吃不得半点油腥,刚刚光是吃那一颗小小的腰果,便已觉口中油腻。
封九月此人早已不存在于世上了,我到了此时此刻才彻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不论我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封九月早就在我决定自戕的那一刻,便已经被我自己杀死了。
连身体都不一样了,我还是封九月吗?
有人说人类真正的死亡是从遗忘开始的,当所有人都忘记了你的存在,当你的存在从亲友记忆里消失,才宣告此人真正的逝去。
我爹和我娘有我一直牵挂着他们,那我呢,死去的我可有人牵挂着我?
应当是没有。
我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发酸,有温热的触感从眼眶涓涓而下,是该饮些酒,好让风将我吹走,那时的我定轻得像雾,能躺在云上睡觉。
“怀信,去给本公子买一些酒来。”
“哎呀,公子,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怀信很是不赞同,试图劝我,“公子,你的酒量一向都不好,还是别了吧。”
我只能故意对他冷着脸,“快去。”
酒终于是买来了,我让怀信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还以为我是因为那个膳食所以难过想家了,双唇嗫嚅着想要安慰我。
我的确是想家了,但不是元洲的那个家,而是有我爹的那个家。
我又想起与我爹的最后一次对饮,他叫我懂事成熟一些,我至今依旧是做不到。
我怀里抱着酒坛,坐在软塌上发呆,静静地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天空被火红色的暖阳染成一幅精细的画,夕阳从地平线落下。
我曾在此处看过无数次日落,日落之时,谢言便到了下朝的时候,他会与我一同用膳,那是我每日仅有的卑微的期盼。
而如今我已不再有期盼,这绚烂华美的日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寒着脸将窗户关上,也将过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扼杀在心底。
管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喝得微醺,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发呆。他双颊透着粉,桃花眼藏着一团水雾,乌发并未束冠,只垂落于苍白的面颊两侧,唇上点一波水光,眉间的愁绪似风雨来临前的浓云,如何也化不开。
“仇公子,太子殿下让你过去,步辇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话语里带着极浅的催促意味。
我没好意思让他们久等,只匆匆洗了把脸,便跟着他们走了。
此时正是入夜时分,夜间的寒露如霜,月儿藏在薄薄的云层后边。
若我没有猜错,此时谢言应是刚下朝回到府中,正是用晚膳之时,他究竟传我去做什么,我不得而知,也揣测不了他古怪的心思。
“太子殿下,仇公子到了。”管家说完这句话,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我与谢言二人,空气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与尴尬。我与他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如今这般安静,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垂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用膳。”谢言的话淡淡响起。
太子殿下让我吃,我哪有不吃的道理。
我刚坐下一会儿,谢言才慢条斯理地执起筷子去夹菜,桌上跳跃的烛光很是明亮,将他的脸色照得苍白如鬼,整个人像是一具没有半分生气的精致木偶。
他抬手间,不经意露出冷白劲瘦的手臂,上边的皮肉薄薄,反而是青蓝色的血管凸起,显出极致的病态与羸弱。
谢言他瘦得好厉害。
从在封府那晚,我便知道他比从前瘦了许多,但如今不过短短几日未见,他便打破了我的认知,清瘦得像一个漂亮的画皮鬼。
我的心突然有些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它就是疼,那些丝丝麻麻的痛意从心肺传到五脏六腑,又因为饮酒的后劲上头,我的额角传来一阵阵的抽痛,意识逐渐迷离,耳朵里有嗡嗡的呜鸣声传来。
我听见自己说,“你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
很快我便从餐桌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桌子没有一样东西是谢言喜欢吃的,都是封九月爱吃的菜肴,就是怀信诟病的那几样菜肴。
谢言分明不喜欢这些荤腥油腻的东西,只喜欢清淡爽口的素菜,却还是紧蹙着眉头,硬是报复性地往自己嘴里放,冷沉的凤眸是万物枯败的暗色,嘴巴机械地重复做着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刻意地用食物来惩罚自己。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死死地盯着我的右眼尾出神,像是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眷恋,又像是一种禁止沉沦的提醒与警告。
我不在的这三年,他都是这样过的吗?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在害死我爹之后又来爱我啊!你的爱为什么会这么可怕怪异!
你才是怪物吧,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