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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处的藩篱下(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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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统?”斋藤少佐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放下那杯几乎被捏碎的冰茶,脸上重新堆起那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此刻这笑容里淬满了复杂的玩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庭院方向,又落回到佐佐木那张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涨红的脸上。

“佐佐木上尉此言差矣。你瞧这庭院,这阳光,这美人,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那果子。此情此景,岂不比那些死板的规矩……‘体统’得多?这分明是……神仙日子啊!”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却像裹着蜜糖的针,刺得佐佐木脸色更加难看。

鬼琢虎少佐没有笑。

他依旧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晃动的茶水,仿佛里面藏着千军万马。

斋藤的“神仙日子”如同最荒谬的嘲讽,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冰寒的眸子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斋藤:“神仙日子?”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斋藤兄,你只看到了果子。可曾看清……递果子的是谁?又是如何递的?”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若无绝对的掌控……焉敢如此‘放肆’?那双手……捧得起蝶,送得出果,焉知……握不住刀?”

“啪嗒!”佐佐木上尉面前的茶杯突然翻倒,冰凉的茶水泼溅出来,浸湿了矮几光滑的表面和他一丝不苟的军服下摆。

他像是被鬼琢虎最后那句“握不住刀”惊得魂飞魄散,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坐垫,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胡……胡言!荒谬!鬼琢虎少佐!你……你岂可如此妄加揣测上官!这……这分明是……是……”他“是”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刚才所见,只觉得那画面既亵渎了军人的威严,更颠覆了他一生信奉的纲常伦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庭院方向的手指都在颤抖,“家门不幸!此乃家门不幸!纲常何在?规矩何在?让那……那蛮夷女子如此……如此僭越!简直……败坏门楣!有辱帝国军官的身份!”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唾沫星子横飞,老花镜片后浑浊的眼睛因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

“败坏门楣?”斋藤少佐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眼神也冷了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冰凉的茶水,目光在佐佐木那张愤怒扭曲的老脸和鬼琢虎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间扫过,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佐佐木上尉老成持重,所言自有道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刻骨的凉意,“若连自家门楣之内都需如此步步惊心、如履薄冰……那这门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他将“无趣”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再次飘向庭院,尾形百之助依旧站在明日子身边,沉默如山,而明日子正指着树梢的什么,兴奋地对他说着话,阳光在她发梢跳跃。

“够了!”鬼琢虎少佐猛地低喝一声,如同刀锋出鞘,瞬间斩断了室内濒临失控的气氛。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斋藤和佐佐木,最后定格在斋藤脸上。

“妄议上官家事,非臣下之道。”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是神仙日子,还是修罗场……皆非我等所能置喙。”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庭院里那幅刺目的和谐画面,眼神深处那丝惊疑已然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忌惮。

“尾形少佐行事……自有其道理。我等只需记着——”他缓缓站起身,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无形的刀柄位置,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离他的‘果子’远一点。”

最后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斋藤玩味的笑容和佐佐木尚未平息的愤怒中。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窗外的蝉鸣似乎都短暂地噤声了。

只有矮几上泼洒的茶水,正沿着光滑的边缘,无声地滴落,在榻榻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冰冷的湿痕。

就在这时,纸门被轻轻拉开。

百合子夫人端着新沏的茶壶,低垂着眼帘,姿态恭顺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在室内的阴影里显得更加苍白,如同易碎的薄冰。

她似乎并未察觉室内凝固得如同铁块的气氛,也仿佛没有看到矮几上泼洒的茶水和佐佐木狼狈的衣襟,只是沉默而娴熟地开始为三位军官更换茶杯,重新斟满温热的茶水。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只是在为佐佐木上尉更换茶杯时,她那双素白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杯沿与托盘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碰。

这微小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斋藤少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目光复杂地看着百合子那低伏的、毫无存在感的侧影。

鬼琢虎少佐按着无形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如刀般扫过百合子微微颤抖的指尖。

佐佐木上尉则像是被这细微的声响烫到,猛地收回瞪着庭院方向的目光,狼狈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喉结剧烈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合子夫人已经斟好了茶,重新退回到角落的位置,低眉顺眼,如同一抹无声的影子。

新茶的温热气息袅袅升起,却再也无法驱散这和室内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声的惊涛骇浪。

窗外,明日子清脆的笑声隐约又飘了进来,像一把无形的刀,细细地、冰冷地,切割着这华丽牢笼内每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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