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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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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就很清楚了——”

穆祺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很清楚”的——数千年历史之中,不也曾经有过这容不得后悔的“投名状”么?

譬如说,譬如说,“必杀飞,始可和”?

这世界上真正的界限其实不多,很多时候犯了错都可以用“本意是好的”来辩护,只要最后结果如愿,这个辩护往往也会被历史接纳——历史是严苛的,同样也是宽容的,在光辉璀璨的前景降临之时,它往往不会在乎什么细节上的龌龊。

可是,无论再怎么宽容大度,有的界限终究是完全不可逾越的,一旦践踏过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在风波亭之前,完颜构一切的举措都可以强行解释为战略欺骗,解释为暂且隐忍,解释为必要的代价;在风波亭之后,他就不能不与秦桧狼狈为奸,共同走那条遗臭万年的路——不能回头,不许后悔,不可还转,只能老老实实当金人最忠诚的狗,吞下一切的屈辱和恐怖。

某种意义上,这实在是比所有的利益捆绑和道德限制都要更有效的狗链,一条名为恶堕的狗链。

如果排除一切道德因素,那这种恶心的投名状的确还是一种相当好用的训狗手段,足可借鉴的训狗手段,所以……

“如果想要合作,伊稚斜应该表现出诚意。”王某漫不经心,说出了极为阴冷的决定:“既然双方要更张旧制,彼此同心,那有的事情,恐怕就该改一改了吧?”

什么事情该改一改?这样肮脏龌龊的事情,显然就不好由王先生亲自开口,一一细解。而穆氏——穆氏沉默少许,忽然也出声了:

“……如果我们与伊稚斜单于合作,那想必匈奴其他的反对派就再也不是对手了。”

王某抬了抬眉毛,看了他一眼:

“所以呢?”

“所以我想,伊稚斜单于掌权之后,一定会大力清洗他的政敌。”穆祺道:“但上天——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如果真有走投无路的反对派,就请伊稚斜单于放一条生路,让他们到大汉来避难好了。这也是陛下仁德所化……”

“仁德所化”?

两位郑姓郎君的脸色变得相当诡异了。而颇有仁德的王某稍一沉吟,则露出了颇为灿烂的微笑:

“——你也很聪明嘛!”

“不敢。”穆祺道:“实际上,这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人道主义你们知道吧?绝没有其他意思的,更不是干涉内政。”

王某微微点头,极为欣然:“原来如此啊!”

当草原上的方士团队们还在集思广益,推敲着与伊稚斜单于谈判的种种细节,思索该如何调整“投名状”的力度;留守在长安的汉天子则百无聊赖,陷入到某种近乎闲极无聊的地步了。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到现在为止,汉天子还不具备远程微操、亲自指挥的条件;在确定了大致方略理清了内外政治环境之后,他只能将军队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将领,然后默默的期盼最后的结果——而在结局底定、万事终了之前,除非前线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必须上报的变故,否则君主坐守后方,只能靠着定期的军报了解前线——效果略胜于无。

当然,大将军派人快马送回来的消息肯定是准确详尽、力求丰富。但无论怎么丰富详尽,有些东西总没法说得太细。譬如,他解释了自己命霍去病追踪伊稚斜单于的决策,并在汇报中顺便提了一点方士们的建议,一笔带过,并未详叙——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军中有资格下决心的是大将军而不是幸臣,其余人根本不必多提——但皇帝何许人物,哪怕仅仅是看一眼这只言片语,也能猜出此决策中必定有方士集团强力推动的手笔(或者说得更清楚一点,干脆就是穆氏和死鬼老登的手笔);而方士集团名义上“随从出征”,怕不是现在已经驰骋疆场纵马草原,在快快活活的四处撒野发癫了。

一念及此,再看看自己——独守空城、孤寂无聊、只能眼巴巴等着前线军报,那心中之烦躁无聊,自然也就可以预料了。

不过,皇帝总不会长久无聊下去的。无聊到某个程度之后,他就会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譬如说和儒家斗蛐蛐玩。

自先前对公孙弘发起了一波并不成功的攻势之后,皇帝默默消停了好久;但这并非出于宽容慈悲,而是事实所迫的忍让;而现在嘛,皇帝当然也没有找到一举解决儒生们的灵丹妙药,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皇帝穷极无事,正好拿他们来找找乐子——而恰好,穆祺离去之前,也刚刚留下了一本足以在政治及舆论上对儒生产生强烈冲击的巨著:《竹书纪年》。

按穆氏的说法,这应该是魏国留存的史书,因为保留在魏王的坟墓中侥幸逃脱了祖龙及项羽的两把大火,是如今仅存的,可以与《春秋》、《尚书》相对照的珍本史籍,六国史书唯一的残留;其史料价值,自然无与伦比;若能比较借鉴,也必定是极大的飞跃。

不过,对于大多数儒生而言,这本书最大的刺激显然不是什么史料价值,而是黑料价值;大概是因为魏国上下崇尚法家喜好权谋腹黑学的缘故,竹书纪年的取向与温文尔雅敦厚体贴的《尚书》全然不同,长篇大论记载的并不是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美好传说,而是上古三代的狂猛黑料,什么“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夏启杀伯益”、“共伯和干王位”;舜囚禁尧,夏启杀了伯益,共和执政根本就是篡位夺权;从尧舜禹到夏商周依次揭发,将上古三代那种光辉灿烂人均圣贤的面纱给从头撕个干干净净,并对儒家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尚书》、《春秋》发起了致命的攻势。

孔老夫子说上古三代都是圣人;孟老夫子说上古三代都是圣人;现在你跳出来告诉我上古三代其实也是勾心斗角一个鸟样——你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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