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2页)
徐熙心思一转,马上明白自己刚才所言到底摸对了刘钦的心,对自己之前所为,刘钦竟似是已有不计较了的意思。他现在这样问,便是要试探自己是否对他忠诚,也是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他有用,忙打起精神道:“陛下请恕臣直言,长沙王不过一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他在回京路上,便已经听说了刘骥谋反的消息,虽然没人问计于他,但从得知的那一刻,他便下意识地在心中思索过此事,因此此时便显得对答如流,“太上皇一向属意陛下,人所共知,长沙王资质平平,在朝野素无人望,又以一省之兵,妄图对抗朝廷,未免太痴心妄想,天下之人,也未必响应。”
他这话没有什么新意,因此刘钦听完,什么反应也没有。但徐熙要说的当然不止于此,“只是长沙王既然敢斗胆兴兵,定然有所倚仗,京城之中定有附庸。陛下即位以来,以圣德更始,人心服仰,务在宁静,可难免有人自以为私怨结于陛下,战战兢兢,谋求生变,或可为长沙王所乘,陛下不得不虑。”
刘钦“嗯”了一声。这话是为他考虑不假,可说的也是他听过的,若徐熙再说不出来别的,他便要失望而去了。
徐熙一直偷觑着他,见他一脸平淡,便忽地抛出一人道:“辟英,先为陈执中一党,其人继邹元瀚而总领京畿驻军,因朝廷多事,始终没有能回地方,因此行止颇不得自由。”
“而其与陛下素无私交,无尺寸功劳于陛下,又是罪人党徒,统领此军日浅,又困于京城脚下,以臣度之,纵然陛下圣德天载,其也必以为利剑悬于头顶,难安其位。不安则思变,若臣所料不错,此刻他应当已受长沙王拉拢,意欲立功于‘新朝’,以保权势。”
“即便其尚按兵不动,观望形势,反心并不即露,但辟英一介武夫,终非大将之器。平定长沙之乱,定需倚仗其所辖之军,彼人多势众,若以少对多,他未必有措手处,一旦不能取胜,担忧陛下责罚,或是疑其有二心,也极有可能临阵倒戈。”
“况且如今国家多事,江北夏人尚虎视眈眈,若寇难不能亟平,恐北人乘隙违盟犯境,南北同时交战,顾此失彼,于我不利。因此与长沙王一战,必须战即胜、攻即取,辟英决不能为此。臣观江南中朝之将,能如此者,只有陆将军一人而已。”
“陛下若想早平寇难,必将此军委于陆将军,而当此之时若是为此,定然逼反辟英,卒生大变。臣虽不才,愿为陛下处置此事,不损兵卒,使陆将军安稳接管辟英驻军。陛下若肯用臣,臣即日便可往辟英营中。”
好一个即日便往!这是金蝉脱壳还是向他纳投名状?刘钦眼神乍然一厉,湛出冷冷清光。
第152章
与徐熙这一次问对之后,刘钦没有马上起用他,也没有把他彻底免官,而对辟英,也没有任何处置手段。一连多日,除去督促兵部尽快备起军需,和往各省发函,征发各省官兵之外,就只有传召江北秦良弼部,让他向南移防,新的驻地同建康已几乎只有一江之隔。
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观望,不知刘钦对又一场兄弟阋墙,而且是规模达到十万之众的变乱将如何处置。
刘崇被严密监视着,可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对宫里的控制比刘钦要强得多。他通过忠心的宫人,一日日同外面暗中进行着联络,甚至通过他们联系上了刘骥。两边似乎达成了什么协定,但刘钦不能尽知,他就连刘崇向外联络的渠道,都要过后很久才查到。
崔孝先得志了,父子三人都做了高官。他原先看人都是直视,现在却要仰着脸、眼睛往下去瞄了,满朝只对岑士瑜一人除外。
岑士瑜真是个老大虫,在刘崇时期就颇受重用,到了刘钦时期,新朝新气象,他居然还占着这个位置不放,稳稳压他一头。崔孝先多少次在心里想:你别得意,现在圣上根基不稳,留你只是权宜之计,等之后你再瞧?你有什么功劳于新朝,岂能和我比?
想是这么想,但每次见了岑士瑜,他也都是一团和气,换上一张对着别人已经不再展露的笑脸,恭恭敬敬、甜甜蜜蜜地叫上一句“岑相”,在路上遇到,隔着老远就让下人放下轿子躲避,给岑士瑜让路,有时自己也要走出来站在路边呢。
徐熙闲居在家,有时候照旧出去寻欢作乐一番。他处处留情,哪里都有老相好,一连多日都还没有一一见全。崔允文每日宿在宫里,禁军的布防每两日就要彻底变动一次。朱孝掌管了羽林,每日几乎不离刘钦左右,睡觉时刀剑都不离身。陆宁远仍是住在京营,没去过刘钦赐给他的宅邸一次。秦良弼则已经开始率部缓缓向南移动。
所有人或动或静,或紧张、或闲适,战争的阴云始终笼罩着,但建康城内,无论如何暗流涌动,明面上总是显得有些过分平静了——
直到出兵之日前三天,刘钦任命陆宁远为辟英的副将,让他将京营兵暂时交与俞煦,去辟英营里供职。这个任命一出,当即一石激起千层浪,担忧者有、不满者有、提心吊胆者也有,辟英本人更是戒备非常。
更有幕僚向他分析,陆宁远明显是新皇钉在他身边的一颗钉子,搞不好是为了夺他军权而来,即便不是,放在他身边这么近,也是为了防备、监视、控制他。不如暂且假作不知,先和和气气的,麻痹陆宁远和新皇,等出京之后,天高皇帝远,再做区处。
陆宁远是外来的和尚,想夺他的权,那是天方夜谭,而辟英架空他,只消几句话的事。等之后随便找个由头,把陆宁远控制起来,到时候若要反出朝廷,就杀他祭旗,若是不反,就随便给他一支队伍让他自己去打。总之不论新皇打的什么算盘,到他这里,恐怕都要落空了。
他也不怕刘钦找他的麻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骥谋反,新皇所能倚仗的就只有他手里的这支军队,其他人要么太远、要么太过零散,来不及集结。新皇正是用他之际,自己做得过分一点,他也只能捏鼻子认了,不可能跟自己翻脸。
在辟英同幕僚紧急商议的同时,刘钦也传了陆宁远。他传陆宁远的事不是秘密,连辟英都有所耳闻,只是二人说了什么却没旁人知道。
见了陆宁远,刘钦对他密嘱一番,把一应筹画交代给他。
徐熙说得对,辟英意向实在难测,他又不同于旁人,无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诱之以利,都不好办。这时候刘钦要是直接召他入宫,他可能马上就反,没可能向同徐熙那样一番长谈了解他的心意。因此稳妥起见,刘钦对他动了杀心,让陆宁远做他的副将,不是要监视他、控制他,而是要取他性命。
这是辟英一个失察之处,他错估了刘钦的杀气和果决,也错估了刘钦对他的倚重。而这就好比在战场上,仅仅一次错误的判断,就会让指挥官送去性命。
陆宁远心里早有准备,他虽不愿自相残杀,但形势所迫,到了不得已时也没有二话。只是听说刘钦让徐熙同他一起时,他仍是不由暗吃了一惊,看向刘钦的眼神当中也有几分欲言又止。
刘钦明白他的意思,陆宁远是想问:徐熙如何可信?带他一道去辟英的营里,不怕他二人互相勾结么?
他解释道:“徐熙家族枝繁叶茂,不是光杆一条,他的任何选择都不止代表他自己。他不是什么忠臣、死士,而是一个聪明人,见刘缵已经倒了,一条路走不下去,便总要走别的路。”
他看着陆宁远,又一次地,把自己的机心、权术不加掩饰地展示给他,两只眼睛在他面孔上面盯得禁了,不错过那上面的一丝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