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2页)
他为帝多年,却也有走眼的时候,想不到这一次走眼,竟是坏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之处。他把京营交给周章,便是知道他为人正直、不结朋党,想要让他在这关键时刻做个过渡,原本只是一处闲棋冷子,谁知竟有如此作用?
刘崇半是痛恨,半是懊悔,半是庆幸,但危急之时,也顾不得再在这上面多想。不过他毕竟比这些人多吃了一二十年的盐,猝遭此变,却面色如常,也没有急于发难,只吩咐人暗中监视恽文石的动向。
方才宫人向他报告时,不止告诉了他刘钦衣服下面没有着甲,更把恽文石曾去宫门处设伏,现在也并未如他所命令那般回到原处值夜的消息告知给他。恽文石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召集剩余禁军在他身边,意向莫测。刘崇闻报之后,便明白,恽文石当真反了,他不是忠于自己,而是已经被刘缵收买。
幸好自从两子之争愈演愈烈之后,他为着稳坐钓鱼台,也早早便做下打算。恽文石要是以为自己能指挥得动整个禁军,那便是太高看他自己了,他早布下一颗暗子,也在禁军当中,而且此刻就在恽文石身边——那便是崔孝先的长子崔允文。
刘崇又等一阵,始终不闻武库、东宫处传来喊杀声,心里已有掂掇,估计是刘缵恶人先告状,若贸然揭破,可能会逼反他,在皇宫当中动刀动枪。他思虑一阵,便让宫人传信于恽文石,让他速来面圣,来时不许带旁人,只得自己一个过来。
这一招打草惊蛇的计策,他已对自己亲生的儿子用过一次,不怕再对这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用。恽文石敢孤身前来,自然最好,一旦他有异动,想来崔允文这颗他早就布下的暗子,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趁他不备轻取他性命,不让他翻出多大的浪。
这是刘崇的谋划,于他而言,今日此举虽说是逼不得已,可也是胜券在握。可现在如何会这样?恽文石竟大摇大摆地杀了过来,莫非崔允文不曾阻止,还是他此刻已经死了么?
与刘崇所想的不同,此时此刻,崔允文非但不曾身死,甚至就跟在恽文石的后面,又破开一道宫门。他没有阻止恽文石,作战时反而格外不惜勇力,恽文石瞧见他这幅实心眼的模样,愈发庆幸没有将他外派出去,而是留在身边。
在这一个时辰当中,他时刻等待着从刘崇、刘缵所在的宫殿传来的消息,也时刻听着宫门外边的动静,可是这两处全都静悄悄的,几可称之为死寂。夜风一阵接着一阵吹来,天上的星星从一边缓缓移到另一边,时间每走过一刻,他心里便更紧过一分,到得最后,已是绷紧的弦、惊弓之鸟,一点草木鹤唳,便引他心中一惊。
而就在这时,刘崇的旨意发来,竟是让他独身一人前去觐见!
闻令之时,恽文石当即浑身一凉,一股寒气自脊背直冲头顶。刘缵处毫无音讯,皇帝却让他只身过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刘缵的计划、他的身份败露了!皇帝要杀他!
恽文石慌了一瞬,在这一刻忽地失了计较。他该如何做?是当真过去,还是就此拼了?离开他手头的这些兵,独身过去,要是刘崇要杀他,他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要一刀,他的脑袋可就要从脖子上面掉下来了,刘缵在场也保不住他。
他呆立原处,只片刻的功夫便下定决心——他是武人,自没有那些婆婆妈妈,也没有妇人之仁,既然已经暴露,那就带兵冲他娘的,他有禁军在手,在大内又有何惧?
听到恽文石反了的消息,刘缵先是一恨,但随后马上也下定决心:名实兼得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实”攥在手里,名声日后再说了!因殿内人太多,他没有马上发作,只等着恽文石杀到。他知道,以那些守门太监的本事,决不可能在恽文石手底下坚持太久,只要恽文石杀上殿来,那便大局已定!
刘崇猛地看向他,喝问:“衡阳王,这是你的意思?”
刘缵听着不远处的声音,低着头战战兢兢不能答话。刘崇见他不语,迈步下殿,又连问三遍。前两遍时刘缵仍是一般情态,第三遍忽然将头一抬,乍然直视着他,“父皇,儿臣是为肃清君侧,别无他意,拳拳此心,尚祈父皇谅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殿门轰然洞开,恽文石出现在门口。在他身后,黑压压甲胄森严,亮晃晃刀剑露刃,禁军一拥而上,涌上殿来,惊得满殿烛火乱摇,噗嗤嗤扯灭一半。
刘缵看向刘钦,轻轻出声,却没人听到。烛影纷乱之中,刘钦辨认出他的口型——
他是在对他说,“对不起。”
第141章
涌入殿内的禁军将几人团团围住,恽文石和崔允文迈着大步走上前来,身上盔甲哗啦啦作响。
刘崇做了二三十年皇帝,万没想到老了老了宫变这等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马上想到,恽文石能这样快就杀到自己面前来,沿途把守宫门的宫人定有人倒戈,反贼竟不止恽文石一个,一时既惊且怒,但当着这些乱臣贼子的面,却不肯失了仪度,端起架子问:“恽将军带甲上殿,意欲何为?”
他将脸一沉、眼睛一闪,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帝王风度,恽文石久侍帝侧,多年来面对着他时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如今被他含威一扫,下意识地便心里一毛,刚才上殿时不管不顾的气势已经短了几分,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但忽然,另一道目光扎在他身上,恽文石一转眼看去,见是刘缵,登时清醒。
他的身家性命,此时已不是仰仗刘崇,而是系在刘缵一身了。如果今日事成,他就是从龙之臣,日后不可限量;如果事败,那他就是乱臣贼子,自己死无全尸不说,全家也要为自己所累,死无葬身之地。
如何选择,还有可犹豫的么?
他当即把心一横,迎着刘崇威严的目光又上前几步,一直到与这平日里他都不敢直视的天子只有一步远、一伸手便足以制住他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哗啦啦将手一抬,两只甲胄一直覆到手背的手抱在胸前,倒提着刀对刘崇一礼,“末将此来,是为清君之侧!太子刘钦阴谋反叛,为末将侦知,请陛下速速降诏,旨意一下,臣即枭除乱党,拱卫帝室!”
刘崇怒问:“太子就在此处,你说他阴谋反叛,可有实据?朕看你无诏动兵,在朕面前舞刀弄枪,才是意图不轨!”
刘钦终于从椅子间起身,走到刘崇身边行礼道:“父皇今日召儿臣入宫,莫非便为此事?”
他面上现出恍然之色,随后又是惊骇,又是伤心。刘崇帝王之威没了用场,走投无路的境遇之下,反而更像父亲多点,见此心里一拧,颇觉对他不起。
如今无论是武库还是东宫,全都没有半点动静,刘钦到底有没有谋反,已经不言自明。是刘缵骗了他。而他受骗之后,因事态紧急,不经详查就召刘钦过来,谁曾想竟害了他,将他招入陷阱之中?他父子两个,莫非今日都要死在此地?
不,刘缵绝不敢这样做!
刘崇对刘钦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免得愈发引起刘缵杀心,事态不可收拾。他不理会刘缵,直视着恽文石问:“朕平日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