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页)
不等他开口,这妇人先急急问:“小哥,你是本地人么?有没有成家?”
刘钦皱眉,只当遇上了疯子,没答这话,转身要走,先前横插进来拦住他马的那人——刘钦这才瞧见也是个妇人——却从前面挡上来道:“别听她的,成没成家都行,小兄弟,你是外来的吧?是不是没处歇脚?我家是开客栈的,随便你住,一分不收你的,你跟我回家,看看我家女儿——”
前一个骂道:“不要脸,我先抓着他的!”又来扯刘钦手臂。
刘钦这次当然不能再让她扯到,往旁边一闪,便避了过去。没给他说话余地,另一个把他往身后一挡,又道:“你先抓着就和你走?你家有啥钱?”转脸又看向刘钦。
能看出她已经尽力和颜悦色了,但满脸焦急仍是遮掩不住,“小兄弟,你听我说,我们家不需要你下聘,你家不在本地也没关系,不用见过你父母,咱们两边就把事情定下,几天之内就把人送你。不要你出什么钱,嫁妆少不了你的,只要你能马上把婚结了,你想要什么,你就开口,就是让我们把家产全卖掉,我们也认了!”
前一个妇人知道自己家贫,出不起什么钱,这个小生意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钦肯定是要跟人家跑了,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你不要脸啊!你女儿有救了,我女儿可怎么办啊……没有天理啦!怎么在大街上抢人了,都来评评理,你们看啊!”又骂刘钦:“你见钱眼开,你良心让狗吃了,将来生孩子没屁(和谐)眼你!”
另一个妇人两步抢上来,叉着腰和她对骂,刘钦看着这么一出闹剧,正怔愣间,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悄悄上前,对刘钦作了个揖,“小先生……”
刘钦头一次让人叫做“小先生”。“她家虽然有点小钱,但是咱们大雍历来讲究诗书传家,鄙人不才……那个,十年前曾中举,也算有几分功名。我家女儿年方二七,正值豆蔻,从小便习诗书礼乐,和这些乡野粗人绝不相同。鄙人家家境虽然不算富裕,但尚能温饱,也有几卷图书,你娶了我家女儿,将来要是想走功名正路,鄙人也可稍为之助……”
刘钦打断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急着嫁女儿做什么?”
举人一愣,“现在谁家不急?那是做娘的身上掉的肉,咱们做父母的,只怕嫁晚了哩。”
刘钦听得奇怪,四面一瞧,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隐隐把自己围在中间,担忧这样下去要引起别人注意,便没有深问,牵了马要走,“我已经成室了。”
举人忙伸了两只胳膊拦他,死活不让他走。他这一动作,惊动了旁边吵架的妇女,见他从旁边横插一杠,气不打一处来,互相也不骂了,气势汹汹一齐朝他奔来。
正在这时,又一个中年汉子拨开人群上前,问:“有着落了?有着落了?”
刚才那开客栈的富户赶忙抓住举人,“我都谈好了,当家的,这人想坏事!”那汉子登时大怒,同她一起与那举人推搡开。举人大喊:“我是有功名的人!”汉子怒骂:“你有什么也没用!就你有女儿,就你有女儿?”说着便要打他。
混乱之中,先前第一个抓住刘钦那妇女绕开旁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小哥,你就行行好,把我女儿娶了吧!我家就这一个闺女,才十六,从小是我和他爹心头肉,要是让人抢去,一辈子见不着,我俩活着也没有指望了!我们家穷是穷,可她手脚麻利,什么活都能干,你娶了她,让她做小,给她当丫鬟使唤,都行!我们当牛做马感念你的恩德,天天给你烧香拜佛,让菩萨保佑你健康长寿……”
刘钦听出几分意思,“什么‘让人抢去’?”
妇人垂泪,“你就别装痴了,实在不行,你先娶了他们家的,我们给你做妾,行不行?”
围观众人叫道:“你赶紧答应了吧,一会儿惊动了小黄衫们,他们谁也跑不了!”
刘钦一愣,虽然不明所以,却知道“小黄衫”历来是百姓们对外出办事的宦官的称呼,怎么这事还和宫里有关?
他眉头一皱,当下使了个缓兵之计,“你想让我答应,得先告诉我,你这么急着嫁女儿是因为什么?我是外乡人,这几天都在赶路,今天刚刚进城,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许了你。”
妇人一愣,这才知道他不是装痴,听他话音,以为他的意思是只要自己和他解释清楚,他就能答应自己,忙不迭道:“哎!哎!我说,我说!”
“现在满大街都炸了锅了,你来的路上,就没碰上抓人的么?是,是,我接着说。这不是万岁爷要选娘娘么,半个月前,从京里来了好多小黄衫,带着一大帮人,穿街过巷是挨家挨户地搜。谁家有年轻姑娘,只要不是龇牙花脸的,一让他们看见,就拿张黄纸往脸上一贴,说是万岁爷要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走,都带走多少家了!”
“姑娘让人拉走的那些,听说上衙门里是哭也没用,闹也没用,怎么都不放人。最近除了小黄衫,又多了可多可多人,也是见门就闯,见人就抓。咱都瞧见了,那根本就不是官家的人,就是街头巷尾的地痞无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趁着哪里都乱套,拿鸡毛当令箭,也说自己是给朝廷做活,你不放人就打你!报官了也没人管,谁敢担这个干系……”
“现在城里有女儿没出阁的,都怕得要死,知道让他们抢去了,这辈子就见不着了,是死是活都不一定,运气好了,真能进宫当个娘娘宫女,多少年后兴许还能给放出来,要是落在那帮无赖手里,怕是……怕是怎么糟蹋都不定!”
“这不家家户户,赶紧想法把姑娘嫁出去。也是我和她爹误了她!去年就有人给说媒,我们不舍得女儿,没答应,想再在身边养两年,谁知道……谁知道反把她给害了!”
“现在满大街都是嫁女儿的,都是第一天说好,第二天就吹吹打打送进门,没有拖到第三天的。从几天前,轿子就都雇光了,你没见去夫家都是腿着去?你是外乡人,家不在这里,要不行就在我家把事办了,你就当是做善事,观音菩萨肯定保佑你大富大贵,无病无灾……”
刘钦彻底听明白了,在原地愣了一阵,脸色数度变幻,眉头深深拧在一起,没说什么,将牙一咬,忽然瞧见人群当中有几道阴沉打量的视线,猛地惊醒,立时抬眼看去,就见几个样貌干练的人从数个不同方向拨开人群,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动静闹得太大,还是引来了不该吸引来的人。刘钦登时警觉,从地上扶起那个妇人,一面拿余光盯着旁边,一面拉着她往没被堵住的方向走,状似闲聊般边走边问:“那敢问尊寓是在何处?是这个方向么?”
“不是,不是,是这边。”妇人要拉着他往另一边去,这会儿刚刚好走到人群边上,刘钦不打招呼,猛地翻身上马,一抽鞭子,向前便去。
几个百姓惊叫着躲开,有躲得慢的,被他撞倒在地,幸好马蹄刚动,速度不快,倒没摔伤,爬起来后,和刚才那妇人一起在后面使劲骂他。
听见这边动静,刚才那开客栈的夫妇和举人也顾不上打了,连忙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也一面跳脚,一面大骂,骂了一阵,掩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刘钦谁也顾不上,纵马跑了一阵,因不熟悉道路,七拐八拐之后,只觉越来越偏僻,越走人越少,知道那几个人用两条腿一时追不上自己,并不怎么担心,渐渐放缓了马蹄,但也知道这么当街跑马,肯定是要被官府抓捕,落在他们手上,福祸着实难料,便弃了马,在后面狠抽一鞭,马吃痛跑了,他自己则往反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