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1页)
“以夏人看来,我刚胜过一仗,又有援军正在半路,会合之后便能充实城防,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会在此时突然撤走。而若拖到会合之后,夏人合围之势或许又成,那时即便骗得他们相信我们仍要坚守,也未必能轻易突围。”
“一点愚见,不知殿下与诸位以为如何?”
刚才在回来路上,刘钦曾问及他如何能在夏人眼皮底下毫发无损地进城,他一无隐饰,半是教导、半是解释地坦言是因为他判断夏人兵败后不敢再度合围,必然是在城外分队巡逻,于是先派探马大致摸清规律,再找准时间全军急行,这样果然避开夏人,保此全军。
刘钦即便没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他胸中甲兵一向为人称道,但听了这几句,也不能不对他生出几分敬佩。这时又听了他这一番话,也觉挑不出毛病,于是看向在场其余几人。
熊文寿同周章刚见面时,就听刘钦大肆吹捧过他一回,那时本来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太子一向护着自己人,对他如此,对那个陆宁远也是如此。
这时听他所言,也是暗自点头,见刘钦看过来,忙表态道:“臣也赞同周侍郎所言,只是还有一点补充。”
“既然要让夏人坚信我们暂时不会离开,就要让他们觉着此城还能再坚守多日,因此几支打粮的军队这几日可以去而复返,将稻草等装车,假作粮草,一车车运进城里,以迷惑夏人。如此两次之后,夏人定要忍不住截粮,在那之前便需改换真粮,虽然是白给他们,却能坚其心,不然一旦让他们发现,这计也就破了。”
不同于周章久在朝中,他带兵在外多年,精通庶务,一旦落在实处,便有些个周章闻所未闻、也想不到的办法。周章听了,当下也没有异议,同样对他点了点头。
“各位大人所言乃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只是卑职有一点疑惑,乞蒙赐教。”李椹小声开口。
他因刚才那番话,得以破例列席,虽然极力自持,这会儿却也显得不甚大方,反而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局促。
“像这样出城之后,夏人虽然一时反应不及,但最多也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察觉,他仰仗轻骑快马之利,不会把区区几个时辰的路程放在眼里。若无城池依仗,便要野战,那时怎样才能不为其所追破,卑职以区区之愚,以为这一点同样不可不虑。如有冒犯之处,请各位大人谅鉴。”
“你此虑正是。”周章蔼然道。他因自己出身寒微,对和自己一般的人便一向多有顾怜,加上听了李椹刚才那一番话,更是爱他忠勇,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丝毫不以其名微位卑而轻忽之,反而愈发假以辞色,闻言赶在别人开口之前,先肯定他所说不无道理,随后胸有成竹道:“我方才只说了出城的时机,至于如何突围,所谋划者还未及就正于诸公。”
他看了刘钦一眼,“方才便说,夏人是冲殿下而来,一旦发现殿下突围出城,定要穷追不舍。因此可先设一支疑兵,挑选与殿下身量相当者,持太子节钺,着殿下甲胄,率先出城,引走夏人主力,殿下随后再突围出城。”
“向东不远便是宁陵,宁陵往东则是商丘。我来时听闻秦虎臣已驻军此地,观望情形,他乃当朝猛将,眼下又拥军近万,殿下若是能到商丘,也就算是真正脱险了。”
熊文寿皱眉反对,“秦良弼么?他若是有心,早就率众西来了,哪会等到今日,坐看我睢州时穷势困,几近易手,始终逡巡不进,坐视殿下履险蹈危却坐视不理?我看其意难测。殿下若是突围去商丘,即便能到,身边人众也不会太多,到时落在他的手里……”他也看向刘钦,“臣恐怕有不测之事,请殿下三思。”
周章摇摇头,“秦虎臣为人还算忠勇,曾得陛下亲口称誉。他此时观望不前,恐怕和当日夏人初入河南,俘虏刘绍前夕,他未奉明令擅自出兵救援,为夏人大破,损兵折将,受朝廷严旨督责申饬有关。他从那之后被连降数等,或许仍意不能平,因此宁愿观望不进,但我料殿下亲至,他不会不用命。”
当日大同刘绍被俘,西北精锐边军损失殆尽,就有熊文寿明哲保身、坐视不理的缘故。因此对着这么一个悍然出兵相救的秦良弼,纵使他劳而无功,铩羽而返,但熊文寿一听见他的名字,心里总不是滋味,即便周章言语间不曾涉及到他,他却总觉着其暗含讥讽,刚才那点对他的好感眨眼间又消失无踪,闻言虽然没再反驳,可也没有认同,只沉默不语。反而是李椹受到鼓舞,壮起胆子同周章探讨起来。
刘钦从周章这番话中听出一点希望,像是一豆烛火,莹莹地照亮了心头一角。他于是不再听旁人如何争论,只半低着头自顾沉思着,一面想,一面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手边上的烛火打在下巴上,在领口投下一个尖尖的角。
他越是想,心里头的那点烛火就越热、越亮。忽然,他心中一震,但觉被道亮光照彻,猛一抬眼,还未说话,却忽然看见陆宁远的两只眼睛,在他抬头的那刻,也正向他瞧过来。
他不确定这会儿在陆宁远的眼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一抹烛火,只是听他道:“殿下,臣也有一个法子,却与周侍郎的不同。”
第29章
狄吾把长安发来的信函扣在桌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站起来,对坐在一旁目不斜视的曾图道:“摄政王连发手书,督责太切!再这么围师无功,既抓不到小太子,又几个月不得尺寸之地,怎么向他交代?”
说着,见曾图仍坐着不动,老神在在,他愈发着恼,“老曾!你怎么不说话?我要是被摄政王撸了,难道你能跑了?”
曾图也不着恼,叹一口气道:“征东,不是我不着急,只是眼下急也没有办法。”他年过五十,一生戎马,反观狄吾才十几岁,在他眼里只是个黄口小儿,被小自己三十多岁的人这么呼来喝去,他不由暗地里皱了皱眉,却和往常一样,仍是好声好气地回话。
归根到底,他虽然名义上与狄吾同级,但身是降将,不及狄吾是和皇帝、和摄政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宗室,这么下去,万一摄政王失了耐心,雷霆降怒,那到时候倒霉的也不是狄吾,怕第一个就是他。万一摄政王认为他是心系故国,不肯出力,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因此要论着急,自然是他比狄吾更急,可急有什么用?是能抓到刘钦,还是能攻下睢州城?
前些天再度攻城,本想把小太子再激出来,打开城门同他们野战,为此还派了与他深有过节的呼延震一连数日在城下挑战,结果只换来一句“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不了了之。
可话虽如此,没过多久,刘钦居然在城头去而复返,冷不丁一箭射下,要不是呼延震躲得快,恐怕脑子都要射透了,气得他哇哇大叫,恨不能手扣着城砖爬上城去。
因为害呼延震划破了脸,收兵回来之后,曾小云还把老父好一顿埋怨,曾图两边受着夹板气,也只有无奈而已。
狄吾问:“那你说该咋办?”
曾图把手一扣,两道眉头压下来,一张皱纹深重的脸上浮出杀伐之气,“依我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睢州不过就是一座小城,一万人拿不下来,两万人还拿不下么?全力攻城,昼夜不歇,不过几日可破!只要征东下定决心,先把其他各地军队召来,何愁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里?”
“只是……”他说着,语气放缓了些,“只是其余几处也正吃紧,忽然把他们叫来,日后向摄政王解释要多些麻烦。但只要把小太子捏在手上,我看摄政王非但不会降罪,还会重重嘉奖将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