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第10页)
顾云来的动作出奇地轻,从额角开始,缓慢地擦去血迹,顺着眉骨、颧骨,再到脸颊与下巴。他的指腹在触碰时不自觉地颤了一下,那种细微却难以掩饰的抖动,透出心底藏得最深的脆弱。
许天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让他一寸一寸擦净自己脸上的血痕,像是在默许这一场无声的抚慰,也像在默许一种,他从未允许自己接受的温柔。
顾云来将脏掉的湿巾小心放回袋中,又换上新的纱布,慢慢地擦拭起他的眼镜,镜片、镜腿、鼻托,每一处都不曾落下。
擦完后,他抬头,迟疑了一下,才将那副重新干净的眼镜,戴回许天星脸上。
在这一片废墟与焦土之间,在这个充满死亡与哀鸣的夜晚,他们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更近,却也因为那句未说出口的话,而遥不可及。
许天星的喉头动了动,唇瓣微张,像是被什么堵住。他眼里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犹豫,眼神像在黑夜中寻路。
那句话,已经到了唇边,像是悬在心口多时的一块石头,“你找到她了吗?”
那是他刚才在废墟里看见顾云来奔跑的方向,是他一直没有问出口、也不敢问出口的问题,像一块卡在心口的石头,既想吐出,又不敢面对答案。
“滋……”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干扰的杂音划破了这短暂的亲密时刻。
紧接着,是一串急促得像机关枪扫射般的呼叫:“许医生,西边!村子西边!有个警察局的队长受伤了,贯穿伤,需要紧急处理!”
许天星的身体猛然一震,眼神从片刻的迷蒙瞬间拉回锋利,瞳孔收缩,整个人仿佛被瞬间切换进战斗模式。那熟悉的、近乎刻进骨髓的临床反应系统立刻接管了全部思维。
顾云来也同时抬头,呼吸微顿,视线在空中与他交汇。两人的眼神都带着骤然升起的惊诧与不安,几乎异口同声,他们喊出了同一个名字:“沈放!”
顾云来反应极快,反手一把拽住许天星的手腕,将他从短暂的僵直中拽起,那触碰如同电流。
许天星像被拉回现实,整个人迅速行动,动作迅猛得不像是已经连续奋战了数小时的人,他的脚步沉稳、目光冷厉,眼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一头扎进那片火光未散的废墟深处,身影在浓烟中时隐时现。
他们很快接近村子西边的临时防线,许天星远远看到草丛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一片血污中,藏蓝色的警服已被血浸透。
沈放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嘴角还挂着血丝,但他还未失去意识,勉强偏了下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虚弱却依然倔强,仿佛在说“我还撑得住”。
那一瞬间,许天星竟轻轻笑了一下,像是烟火未尽时的余烬,带着几分苦涩,也带着一点医者习惯性转化情绪的本能。
他快步走上前:“沈放啊,你又落到我手里了,这回可严重了。“他半跪下身,膝盖陷入泥泞与血水混合的地面,开始为沈放做初步止血处理。
可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女人,林星澈,而她此刻的模样,竟让许天星一瞬间有些不敢认。
她跪在沈放身旁,整个人像是从浓烟中跌落出来的废墟一角,满脸灰尘,泪水与污渍交错成一道道细痕,眼睛红得像被血泡过。
她的手紧紧抓着沈放染血的警服,十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像是想把他从死神手里硬生生拽回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沈放苍白的脸上,溅开斑斑血迹,混着灰、混着血,像是爱意的绝望在发酵。
顾云来快步上前,眼神一沉,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沈放身上轻轻拉开。动作迅速却不粗暴,是他一贯的方式:在混乱中恢复秩序的控制感。
他眼神飞快扫过林星澈的四肢与头部,确认她没有受伤后,声音压低:“交给许医生。”
“死不了,别哭。”许天星低声说,语气生硬,一如平日那个不苟言笑的急救医生。
可他垂下眼帘那一刻,眸光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瞬,像坚冰下悄然流动的暖流,他知道那种感觉,那种看着最强的人倒下,自己却只能强撑着站在他旁边的无力感。他太懂了。
林星澈没有回应,只是跪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沈放的手,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个人,只要不松开,他就不会死。
许天星已经迅速蹲下,目光在沈放的伤口上扫过,贯穿伤,从左后背斜插而入,血液一股股从出口处渗出,顺着腰线滴落,染红泥土。
最致命的是,那根断裂的钢筋还牢牢钉在肉里,锈迹斑斑的金属穿透了软组织,伤口呈现撕裂状,角度极其凶险,稍有偏移就可能刺破肋间血管或肺叶,一旦强行拔出,就是现场休克,无法抢救。
许天星眼神骤然一凝,立刻用棉纱按压出血点,血液温热而粘稠地涌上手套,穿透掌心。他侧头一声低喝:“顾云来,帮我!”
顾云来毫不犹豫地蹲下,他接过止血包和剪刀,目光扫到沈放被血浸透的后背时,呼吸顿了一下,眼神闪过短暂的惊痛。
“不能拔。”许天星声音压低,语气却沉得像压着一块铁,“钢筋卡在血管边缘,一拔就休克,必须就地固定。”他说话时已开始垫纱布,动作飞快却不失稳准。
“你按住这块,别让它动。”他从医疗箱里翻出一片硬质固定板,递给顾云来,眼神与语气里带着十年急救经验凝结出的压迫感。
“好。”顾云来跪地撑住伤口两侧,用身体的力量稳定住钢筋周围的肌肉,他手上的血很快染红掌心,热度透过手指,仿佛生命正在向他求援。
许天星剪开沈放后背衣物,露出大片已经发紫的肌肤。动作利落地将整包生理盐水洒在伤口上冲洗,透明液体瞬间被染红。
他低声倒数:“一、二、三——翻身!”
两人同时发力,将沈放轻轻侧翻,在不牵动钢筋的前提下,调整至更安全的稳定体位。一滴汗从许天星的额头滑落,砸在沈放的胸口,悄无声息,却仿佛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出血量过大,估计已接近一千毫升。”许天星低声判断。
“我们没有抽吸设备,只能压迫止血,准备转运。”顾云来接道,声音同样冷静,如同两人已并肩战斗过无数次。
血还在渗,但已不再汹涌,他们用最原始却最稳妥的方式完成了这场博命的临时封闭:纱布层层叠叠包裹住伤口,固定片牢牢锁住钢筋位置,阻断风险。
当将沈放抬上担架,系上固定带的那一刻,他的意识已游离在边缘,脸色苍白得像失去光的纸,唇色泛紫,呼吸虚弱得几近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