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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太阳穿透玻璃,白茫茫反射出一圈光雾。摇摇的光与鄢敏空洞的大眼睛,长睫毛仿佛振翅的蝶,歇在灯上,呵一口气就要破碎。
文永娴不由得问道:“鄢敏,你不舒服吗?”
头顶的空调电机呼呼响着,店里放着一首英文歌,更衬得安静,歌声落进耳朵里只是烦躁。
文永娴分辨了许久,也听不清唱了什么,觉得陌生又熟悉,想又想不起来。
不知道鄢敏在不在听,她只是沉默,黯淡粗糙的长发时不时被风卷起,一团黑色的雾,她瘦得脸上只剩下眼睛。
文永娴觉得鄢敏被压缩成一小片一小片,被压缩成一缕虚化的影子。
有一瞬间,她觉得,她比她更可怜。
过了半晌,文永娴听到咖啡杯碰撞玻璃的声音,是鄢敏把咖啡杯搁下了。
鄢敏重复道:“我没钱。”
说完又是沉默,耳边只听得空调在嗡嗡乱叫。
她说:“你们这是敲诈勒索,就算把我逼死,我也没钱。”
“不是我们。”文永娴急忙纠正道:“是冯晋。”
“哦,是吗?”
鄢敏的眼睛有看透一切的智慧。
文永娴忘了,鄢家的女儿即使是落魄了,也依然有着远超常人的聪明和敏感,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鄢敏伸出手,文永娴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鄢敏把她倒扣在桌面的手机翻开,屏幕亮起来,中间随之浮现的红点,分明显示正在录音中。
“要录给他听吗?”鄢敏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
“我……”文永娴不安地搓着虎口,却没有理由解释。
她像一个做错事的人看向鄢敏手边的咖啡杯,她会泼她吗?
就算是泼她,也不为过吧。她曾经对她那样好,她曾经那样为她考虑,想想就连自己也替鄢敏不值。
鄢敏却突然笑了,俯下身,对准录音口说:“冯晋你个怂货软蛋,自己不敢来,找个小女生来。想敲诈我?我死都不会叫你如愿!”
文永娴抢过手机,按灭录音,急急道:“你不要激怒他,他很可怕的。”
鄢敏粲然一笑,“实话而已。”
文永娴怔怔看着鄢敏,看着她慢慢抱起一大捧书,螺丝骨顶起多高,从袖子里坟起来,瘦得那样叫人心疼,却从不愿别人心疼她。
鄢敏从文永娴身边走过,直要走到玻璃门,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她只好又掉头回去。
鄢敏问了又问怎么了,文永娴才支支吾吾说:“鄢敏,我知道我特别不要脸。但是我这杯咖啡,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帮我付了呀?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鄢敏叹一口气,终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咖啡钱放在桌面上。
合上钱包,又打开。
她从里面拿出一张卡,一起叠放在钱上,她说:“这卡里有几千块钱,不算多,是我自己唯一的储蓄。”
又叮嘱道:“你别给冯晋,这是给你的。你拿去缴学费或者什么都好,女孩身上要有些钱。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吧。”
红色的一张卡片,轻飘飘搁在白色的桌面上,沾了鄢敏身上的馨香,在她面前,一团粉色的雾。
文永娴看着鄢敏走向门口,看她慢慢阖上玻璃门,那团粉色一点点消失,她的脸也在玻璃中逐渐模糊。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鄢敏。
鄢敏逐渐习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浇花,一个人看电视,笑出眼泪,也无需别人递纸巾。
她拒绝别人进入她的世界,也不愿去共情别人的故事,就连段冬阳,她也是懒懒理会。他们还是照常约会,但是段冬阳牵她的手,好像在牵一抹月光。
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每晚她都会跪倒在地板,对着月亮虔诚祈祷,祈祷阿言平安无恙,祈祷他健康活泼。
也许是她的眼泪打动了上天,阿言在入院的第三个星期有了好转,夫妻俩也不用日夜待在医院。
那天,妈妈来敲她的房门,“阿敏,下来吃饭了。”
鄢敏简直高兴得像在梦里,坐在餐桌上还是恍恍惚惚。
妈妈给她夹菜,说她:“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