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页)
狂风暴雨肆虐了一夜,第二天也没有停止。
钟霁看到陆兆晗坐在床边,垂着头,整个人看着很颓唐,他似乎是坐着睡熟了,一动不动,身上随意地披着一条毯子。钟霁转动了一下酸涩的眼珠,他的眼眶很痛,身体内似乎在燃着火。他大概是发烧了,烧得口干舌燥。这病来势汹汹,钟霁有些使不上力。他淋了冷雨,最近又没有认真吃饭,轻易便被寒气打倒。醒来后,他失去了花房之后的所有记忆。他本就是在睡梦中朦朦胧胧被陆兆晗唤醒,行动也都是无意识地随心所起。他当时没有晕过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发冷,五感被隔绝在黑色的迷雾中,陷入一种闭塞的境地。
钟霁挣扎着直起身,他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想要离开这个与陆兆晗同处的空间。陆兆晗听到细微的动静,醒过来。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空白,这空白转瞬即逝,与他看起来并不相配,却又令钟霁感觉这种表情很熟悉。陆兆晗站起身,伸过手,轻轻地握住钟霁的手腕,窗外的雨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窗户。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话说。
陆兆晗的手很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钟霁,钟霁感到自己的脸上泛着热潮。最后是钟霁打破了沉默,平静地说:“我生病了,我要出去治疗。”
陆兆晗的另一只手覆盖下来,钟霁侧过脸,躲过他的手,陆兆晗并不放弃,他们进行了几次这样的追逐游戏。最后,陆兆晗用另一只手掌住钟霁的肩膀,终于将手盖在了钟霁的额上。
他面无表情,冷淡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烧了,家里有药。”
钟霁抽出自己的手,又被陆兆晗紧紧地捏住,他开口解释道:“昨天回来时之后,我就发现你发烧了。我询问过医生了,按照指示给你喂了药和水。现在还是在家里休息比较好。”
钟霁嘲讽地说道:“那真的是谢谢你的照顾了。”
陆兆晗继续说道:“小霁,外面风太大了,台风还没有登陆,现在不方便出行。”然后他闭上嘴。
他们一齐听到一声巨响,窗户被震得嗡嗡作响。他们又一齐往窗外望去,隔着灰色的雨幕,窗外一颗树被狂风从底部折断,轰然倒地。
钟霁说道:“是啊,风太大了,雨太大了,但是我怎么才能知道呢,七点半在电视机前看天气预报吗?”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过脸来,直视陆兆晗的脸庞,自嘲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没有回来,如果我因为不知道刚刚站在那棵树下呢?”
陆兆晗无声地听着他继续说道:“那样好像也不错,但最好不要变成残疾人。我小的时候,我们楼下有位残疾的爷爷。他退休后有一次出门钓鱼,没注意摔到水池里,那个池子离岸边挺高的,水也很浑浊,摔下去的地方刚好有一根很尖的木桩,他的腿被木桩刺穿了。后来,他只能坐着轮椅出行,也不再去钓鱼了。”
钟霁说:“我偶尔会帮他买东西,他每次给我一块钱让我多买个零食当跑腿费。他一个人,子女也没有人愿意专门来照顾他。不过还好他住的是一楼,我们小区没有电梯的。”
陆兆晗说道:“不要想这么多。”他话音刚落,钟霁继续说道:“我只是想问你,你会这样想我吗,你听了这个故事,心动了吗?”钟霁恶意地笑了起来。
陆兆晗语调很低,沉重地说道:“小霁,我怎么会那样想你。”
“遇上意外事故,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吧。”钟霁接着说道:“毕竟我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事故,也只能待在这里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兆晗,看到陆兆晗的瞳孔微微颤动,然后使劲抽出了自己的手。
钟霁卧倒下来,转过身,不去理会站在一旁的陆兆晗。
陆兆晗沉默地走出房门,他下楼倒了一杯温水,拿上三楼,轻轻地放在钟霁的床头柜旁,而钟霁面朝墙壁,一言不发地、倔强地与他对抗。对抗他的强行加诸于他的温柔,对抗他目不转睛的视线,对抗他的爱。
这是陆兆晗单方面的爱,在钟霁眼中和那根沾满鲜血的木桩并无两样。
陆兆晗的心隐隐做痛,他忍住这份心痛,用卑微的跪姿膝行上床,强行将钟霁的身体掰过来,钟霁的脸上确实泛着红。陆兆晗又伸出手,摸到他的额头比刚才烫了一些。他拿着药丸,塞进钟霁的嘴里,又拿过温水,递到他的唇边。钟霁却抬起头,将那枚药丸吐进了杯中。
他们又循环往复地对峙好久。陆兆晗隐隐明白了钟霁的想法,钟霁不想要与陆兆晗接触,他把这种孩子气的行为看作对陆兆晗的反抗。
陆兆晗退回到床旁边的沙发上,看了一会钟霁的背影,他昨晚也曾坐在相同的位置看着钟霁的一举一动。
昨晚,他抱着钟霁回到室内,在一楼为他处理了手上的伤口。钟霁只是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理他也不动作,整个人毫无生气。陆兆晗帮钟霁重新洗了澡,紧紧地拥抱着他的身体,抚过他身体的每一处。钟霁的身体变得愈发单薄,眉眼也透着沉沉的憔悴,比起陆兆晗刚认识他时更甚。陆兆晗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冷酷的施刑人,给钟霁带来了许多精神的伤痛。他小心翼翼地把钟霁放入温暖的被窝,坐在一旁,无声无息地凝视钟霁苍白的面庞。钟霁没多久就睡去,他一直看着钟霁的侧脸。半夜,钟霁发起热来,口中发出细碎而痛苦的声音。
陆兆晗陷入了无边的迷茫,他想要好好地爱惜钟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推得更远。他没办法做一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完全将自己的意志与情感放在第一位。每当他对上钟霁的目光时,他的心总是会被刺痛。这份细微而尖锐的疼痛不是因为钟霁冷漠的口吻与一些刻意说出口的伤人话语,而是因为他看到钟霁的生命力正一点点地流逝。陆兆晗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他那颗曾经相当冷静自持的心,在钟霁的面前,被不断地软化;他那些一直使用的生存之道,情不自禁地为钟霁发生了偏向。
陆兆晗站起身,又去为钟霁倒了一杯温水。他看了一眼那个执拗背对自己的身影,轻轻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他回到自己的书房窗户前,对着窗外长久地思考与凝望。
第五十七又二分之一章屏障
【44。3】
陆兆晗抬脚,走进了这座巨大的、白色的家。
他本就性格沉稳孤僻,在这个宫殿一样的家中便更多了一份疏离。他被带领着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这里的时间似乎被定格在很久以前,这是一个明显带着幼儿印记的房间,即使它已经被特地重新布置了一番。
他看着那些五彩缤纷的玩具与五颜六色的童书,它们被收在盒子里,放置在书桌上。他沉默地站在房中,这个房间,同样是一个比他在电视里见过的更加大的房间。他的手微微颤抖,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与激动,也没有对过往的感慨与怀念,他只是单纯地收到信号: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