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蔺(第3页)
运动衫已经被弄湿了一点儿,藏蓝色内外沾染着潮湿的水汽,让它在某些光线角度下,变成一种更湿润的靛青色。
37路准时靠站,唐苏熟悉这个司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蓝制服,脸上有种对生活习以为常的机械感,透着无聊,工作就像虫子那样寄生在他身上,各干各的,所以他开车时,人倒并不像在车里,好像已经飘到琅環岛以外的地方。
是个工作很熟练,但看起来对生活缺乏参与感的老司机。
唐苏跟他互相点点头,就走去了常坐的最后一排角落,在班里他也是这个座位,不会影响别人。
海景在长排的车窗上流动着,地势渐高,总体舒缓,琅環岛难开的是中部崎岖的的山地,而他们正在平缓的坡地向镇西南进发。
车上乘客不多,年轻人只有唐苏一个,周末的清晨,学生都忙着补觉。
一对老年女性坐在唐苏前方相隔三排的地方,振奋而紧张地私语,琅環镇是个遗世独立的小海岛,意味着只要发生一点儿不寻常的事件,就会立刻成为整个镇民的谈资——
“海螺山上的海公子庙塌掉了,兆头不好。”
“海公子像也塌了一半吧?”
她们声音压得更低:“不,我儿子去看了,神像缺了一半。”
“缺了一半?”
“嗯,连碎片也没有,我儿子说像是被什么吃了——”
到站广播压住了这段私语:
“喷泉广场到了,请拿好随身物品,先下后上,注意安全,祝您旅途愉快!下一站是……”
唐苏起身走去洞开的后门。
广播女声再用英文念过一遍,唐苏已经蹦下公交后门的三层台阶,繁华的商业区在眼前铺展开来。
站点冷清,没有要上的乘客,37路象征性地等待两秒,啪啪收拢门扇,引擎震颤一下,扬长而去。
唐苏多看了一眼37路的背影,后排有扇车窗爬出一点儿鲜绿色的水藻和藓类植物。
那是唐苏坐过的位置。
唐苏转过身,沿着长春花街往琴行的方向缓缓走去。
喷泉广场
海鸥盘旋着,机警地盯着广场,一副主人翁的姿态,一旦游客拿着食物路过,它们会落在游客身畔,争抢食物渣滓。
更坏的海鸥会用锋利的鸟喙霸道地从游客手里抢夺食物。
所以唐苏从来不在这里买吃的,他站在空旷的喷泉广场向海的方向眺望,海平面要比地面高不少,让琅環岛像被蔚蓝色描了边,海鸥在远处错落的礁石上拉了不少乳白色鸟粪。
唐苏深吸一口,除了寻常的海腥味,他嗅到很多丰富的气味从海里散逸出来,一缕一缕地交织,侵入这座被海包围的岛。
唐苏抿出一点儿微笑,踏进了浪声琴行的门槛。
琴行里分乐器和培训两个部分,一层展览厅的墙壁挂满弦乐,有吉他贝斯提琴,也有民乐,竖立在墙壁的筝像群静默的棺材,因为未上雁柱,琴弦都没精打采地松垮着,唐苏穿过亮黑的立式钢琴,走进右手边钢琴教室,靠墙左右各摆六架钢琴,墙壁塞了隔音棉,地板铺着木纹样吸音地垫,最里处一条楼梯通向二楼的弦乐教室。
所以唐苏只需要呆在钢琴教室,就可以好奇地观察到那些背着乐器盒、被半生不熟的琴技粉饰着、去二楼上弦乐课的学生,背着琴箱能令每个路人都知道他们在学乐器,却并不知晓他们的技术高低,这会让背着乐器的孩子看起来都有点儿大师范的耍酷派头。
唐苏觉得很有意思。
钢琴教室的实木门板被一只修长稳健的手推开,紧接着走进来一个白皙的、有点懒散、发型认真打理过的高个男孩。
他一只肩膀挎着吉他包,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是唐苏觉得二楼最酷的学生,因为举止不刻意,所以并不讨人厌,反而会招惹来一些暧昧的视线。
唐苏觉得他和牧哲算一类人,十分引人注目,而且他们都不大搭理人。
男孩一进教室就立刻感受到唐苏观察的视线,他跟唐苏对视了一眼,每次来唐苏都这样盯着他,起初觉得冒犯,但次数多了,男孩开始会对着唐苏点点头。
今天男孩甚至对唐苏多说了一句话,声线也懒,带着男孩向男人过渡的颗粒感:“今天学什么?”
唐苏愉快道:“莫扎特吧?”
男孩“嗯”一声,对唐苏勾勾嘴角,转身上二楼去了。